一到秋冬季,古城人有腌制咸菜的习惯,据说,古已有之。上溯至物质匮乏年代,充盈仓房,喂养自己和后代,不得不说,腌制是保存食物的手段之一。世上鲜嫩的肉食,山中奇异的山珍,在勤劳的人类安排下,和白花花的盐粒相遇了,拒绝腐烂,保持鲜美,盐粒接下了这任务,在经济欠发达地区,盐粒和风干至今坚守在拒绝腐败的岗位上。
古城一户老宅前,高高的门楣上挂着风干的羊腿。一只待宰的羔羊,咩咩叫着,被牵到阿訇刀下来赴自己的宿命。不多久,山羊洗剥干净,盐粒和花椒揉搓进温软的羊身,古城人在麻辣鲜香里的咸淡人生在日光之下继续着。城池里东园和西园,从房地产大热中侥幸存留下来,特有的腐殖土覆盖的盐碱地,其上生长着离香草、生长着黄心菜、香菜、菠菜和蒜。存量不多的土地供养古城万物生长,城池里的东园西园保存着可贵的自然原生态。
霜降过后,迎来立冬,一城的人们都在等清霜普降,东园西园一地的黄心菜也在等天降之霜。过霜的寿州黄心菜是蔬菜极品,下羊肉锅,烩八公山豆腐,怎么烧都让味蕾难忘。黄心菜晒着古城的阳光,它们挤挤挨挨坐满架车,等待着去年挑选的手,它们是开放在古城冬日最美丽的花束。霜还是降下来了,此时,城池内外草木凋落,小虫们在深土中隐居,试图把今生的美梦做完,黄心菜作为时令美食走上了大众餐桌,和它摆放在一起还有一盘腌制的山腊菜。
山腊菜来自八公山野。山珍野味在精致美食的时代越发宝贵,山腊菜戴着山珍的高帽,和寿州黄心菜站在一起的时候从容淡静。八公山中的豺早做了时代祭兽,山上的鸟,千百年来没有闲暇,它们往来于古城和八公山,近距离地交流丰富着大地上的物种。不知哪一年,鸟衔来了东园抑或是西园的一粒遗落在地上的菜籽,运到八公山野,菜籽瞒过众鸟的耳目,以锐不可当之势,贴着地表生长繁衍。山中四月,桃红李白春景浩瀚,惊羡远近游人,蓝天下,地上的山腊菜正仰着金灿灿的笑脸呼应着桃李的浓艳,蓬勃的春天里,细心的人会看到这一株株蔓延的山腊菜,从城墙边直到山脚下。
最先发现山腊菜的,是打开城门带孩子到郊外踏青的妇人,碧绿的山腊菜生长在山路边,等着这位妇人。不论年代物质丰富与否,山珍野味都会吸引人。妇人独具慧眼回报了山腊菜长达数世纪的等待,她带着她的孩子们挖下了这一棵棵的山腊菜,和荠菜一起放进挎着的篮里。荠菜的小清新阻挡了山腊菜清野的气质,这是它被自然雪藏多年的原因。这次它遇到了发现自己的人,她是寿州城里多子的妇人之一,勤劳智慧创造发明都是她们作为女性和母亲的名字。节日这天,为给孩子打牙祭,妇人用挖来的山腊菜给孩子炒蛋炒饭。她用猪油润锅,再淋些许花生油,香葱爆锅,炒好鸡蛋,放晶亮的江淮大米煮的饭,再把洗净的山腊菜切成细丝倒进饭中翻炒,香蒜收尾,起锅装碗。你来看孩子们碗中的蛋炒饭,山腊菜碧绿、鸡蛋黄亮,与米粒的晶白交融,端着的哪是一碗饭,而是大自然的调色板,吃起来味道别致,有别于荠菜、黄心菜炒饭的味道,锁住味蕾,久久不忘。后来,就成了母亲的味道。
消息不胫而走,到城外挖山腊菜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妇人老了,她的女儿和媳妇接过了挖野菜的铲子,循着山腊菜踪迹,从城墙根到东门外一直到八公山下。挖的菜吃不完,妇人们就把它交给了盐粒,经过妇人温香的手,腌制的山腊菜被装进了坛子,上面压着一块小石头,不几天,或清炒或荤烧就成了桌上美食。一年又一年,春天采挖的山腊菜,人们多以为它与春天同生长。其实山腊菜和地上越冬的许多十字花科植物一样,它的籽粒按照自然法则,秋发芽、冬生长、春开花、夏结实。如寿州城里的黄心菜生长,霜降以后,正是挖山腊菜、腌山腊菜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