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老柿树又红了梢头,母亲照例挑了个晴日,搬出那口用了多年的陶盆。秋风从山坳口溜进来,先是掀动了晾衣绳上的旧床单,又顽皮地钻过母亲花白的鬓发,最后打了个旋儿,安静地伏在装满柿子的竹匾里。
母亲的双手浸过凉水,轻轻捧起一枚褪去外衣的柿子。那柿子黄澄澄的,像裹着一层光。她的拇指与其余四指合拢,力道分寸极准,沿着果身缓缓揉捏。这动作我看了二十多年,从她满头青丝看到鬓角染霜。
“要揉得匀,又不能急。”母亲说话时,手上的动作不停,“你看,这秋风凉飕飕的,得把它揉进果肉里去,往后吃起来才有秋天的味。”
我起初笑她说得玄乎。可她当真做得仔细,每一个柿子都要在掌心转上几十个来回。指尖的力度透过薄薄的果皮,让坚硬的果肉渐渐变得柔软顺从。有时她会停下来,把柿子举到耳边轻轻摇晃,听里面果核松动的声音。这是独属于她的验收仪式。
秋风一阵紧过一阵,母亲坐在小马扎上,身子微微前倾,构成一个守护的姿势。她的围裙被风吹得鼓起来,又塌下去。阳光掠过她手背上新起的斑,那光斑也如一枚熟透的柿子,安静地停在那里。看着她专注的神情,那揉捏着的,又何止是柿子呢。
晾晒的日子,柿饼在屋檐下排成整齐的队伍。母亲每天都要去揉一遍,她说这是“收官”,让秋风最后再渗透些。她的手指记得每一个柿子的状态,哪个需要多揉几下,哪个已经足够柔软。这手艺活像绣花,急不得,躁不得。
等到柿饼渐渐蒙上白霜,母亲会挑出最饱满的几个装进白瓷盘。今年秋天我又站在老柿树下,学着母亲的样子揉柿子。可我的力道不是太重就是太轻,终究揉不出她那般的温柔。母亲笑着说:“你不只是揉柿子,是在揉时光呢。”
咬开柿饼的瞬间,甜糯的果肉在唇齿间化开,居然真的尝到秋风的清爽。那穿透果肉的甜里,藏着风的凉意,阳光的暖香,还有她手指反复摩挲留下的温度。萧瑟秋风今又是,却早被母亲的手掌心,捂成了人间至味。原来最深的温柔,从来都是这样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