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我敲完最后一行字,像把刚出锅的馒头盛在竹蔑箅子上——热气腾腾,却寡淡无味。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写作到底是为了填满屏幕,还是为了酿出能醉人的酒?
我告诉自己,如果想写出有味道的作品,就得把写作当做“酿酒”。拿葡萄酒来说,葡萄摘下来,得经过洗净、晾干、压碎、发酵、静置、澄清,再交给日子慢慢沉淀,才得一口醇厚的回甘。
文字亦如此。初学写作那阵,我总急着把文章“灌”出来,一天两三篇,看似热闹,却寡淡如水。后来才懂,好文字需要“闷”——闷在生活里,闷在思考中,闷到初见的天真发酵成透彻的明白。
想酿好酒,先榨出汁。我学到的第一个榨法,是“追问”。给选题挖沟,让问题像水一样一坎一坎往下流。年轻人为何焦虑?因为卷。为何卷?想买房。为何买房才算幸福?因为父母、同事、朋友圈都说“扎根大城市才是成功”。为何我们信?因为从小到大,分数、排名、奖状全是外界给的,我们没学会给自己打分。
一路追下去,葡萄被碾碎,酸涩的汁水顺着心口流出来:原来很多人不是为自己活,而是活成别人眼里的“合格”。当这个“底”被榨出,文章就有了酒心。
榨完的汁不能直接喝,得先静置。写作里的“静置”是输入。我给自己定了两条小规矩:每天读二十页非本专业的书,把别人的脑子请进来做客;每天记录三件“小惊动”,或电影台词,或亲朋对话,或风吹树叶的弧度。
这些碎屑像酒里的酵母,慢慢让味道发酵。静置期看似停,实则暗潮汹涌。读得越多,越能发现自己的浅;记录越密,越懂生活从不缺素材,缺的是发现。
酒液初成,杂质混悬,必须澄清。文章亦如此。我的“澄清”法有三层滤网:隔日朗读,删掉读不顺的;对镜转述,删掉讲不清的;一句核心,若不能浓缩成一句话,整段重写。
删减是心疼的过程,像修剪多余的葡萄藤,越狠,来年果实越甜。文章减到不能再减,味道才真正显现。
最后一道工序,是时间。我曾在笔记本扉页写:“允许自己慢一点。”酿酒师知道,新酒辛辣,必须封入陶罐,埋进阴冷地窖,让岁月慢慢驯服酒精。写作亦如此。第一年,笨拙模仿;第二年,稍见筋骨;第三年,才隐约闻到自己的香气。急不得,也省不得。把文字交给时间,时间回赠你一份厚度与余味。
酒有开坛日,文章亦有发布时。但真正的“成品”不在平台,而在读者心里。有人留言:“看完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这坛酒成了。若无人喝彩,也无需沮丧——酒未香,就再回窖。
写作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一生的事业。坛子可以一只只堆满墙角,香气会顺着裂缝自己跑出去。
写到这里,窗外月亮升起来,像一枚干净的酒瓶盖。我合上电脑,把今天追问到的“汁水”存进文档,提醒自己隔日再读。剩下的,交给夜晚、微风、尘埃与心跳。
亲爱的读者,若你也正提笔,别急着把葡萄酿成商品,先学会把它酿成日子。让文字在暗处慢慢呼吸,等某一天你无意回眸,会发现——那坛酒早已香气四溢,而你也已长成自己心底想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