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似很搞笑,但生活里却满是理儿。父亲说:“生活是道乘法题。”
那天,父亲粗糙的指节在水泥袋上蹭了蹭,从工装裤口袋掏出半截粉笔,在仓库石灰墙上写下一串算式:2×3=6,3×3=9,4×3=12。“看,换个算法就翻番。”父亲写完咧嘴笑时,门牙的豁口漏风,这句话却显得格外在理儿。
父亲总能把零散的周末变成连续的价值增量。他带我去郊外挖野菜的竹篮,装回来就变成了窗台上的盆栽;那些随手捡回的枯树枝,在他手里经过三次打磨两次浸泡,就成了我书桌上的笔筒。最神奇的是他教我用汽水瓶盖做象棋,三十二个瓶盖经过他指尖的排列组合,竟能让我们度过整整十二个下雨的午后。每个棋子上磨损的印花,都是时间乘以快乐的积。
我还小的时候,雨天父亲接我放学时的伞永远能罩住三个人。他总能在校门口恰好遇到没带伞的同学,那把墨绿色大伞便像蘑菇菌盖般延展开来。父亲默默送过的孩子,其中有五个,后来都因这个小小的举动,成了我最要好的兄弟。我明白了,父亲的那把伞撑开的不是雨布,而是父亲念及别人的一颗用心和人之常情。
修自行车时,父亲总能把报废零件变成资源枢纽。断掉的车链在他手里拆解成钥匙圈,磨损的轮胎裁成阳台花盆的防滑垫,连生锈的辐条都弯成晾衣架的延伸臂。最神奇的是那个缺了踏板的旧车身,竖起来钉两块木板,竟成了我用了六年的书架。这些看似报废的金属,经父亲重组后产生的使用价值,远超它们作为破旧零件本身的价值。父亲修理旧物的手艺藏着点石成金的秘密。那个缺角的陶瓷碗,经他用金粉修补后成了茶台上的艺术品。这些物件在父亲眼中从来不是1+1=2的加法,而是每次改造都让价值呈几何倍数增长。
晚饭后的散步也变成了父亲生活中的乘法。父亲坚持走的每条新路线,都让附近小店的老板渐渐变成了知己。那些看似随意的闲聊,累积成修锁匠的电话、水果摊的优质供应和代收快递的友好关系和相互的方便。几年后我才看懂,父亲每天多绕的五百步,早已连本带利地兑换成整个社区的和睦关系网络,连巷口的流浪猫都认得他脚步声的频率。父亲的这种乘法式生活,经常给邻里带来诸多便利和益处。
冬天风景褪去苍凉,春天开始回暖的时候,父亲裹着那件褪了色的棉袄,沿着堤岸慢慢走着。父亲旧棉袄的口袋里,装着他准备好的野花种子。这些种子有些是父亲去年秋天从枯萎的花朵上收集的,有些是邻居们送来的。每当看到裸露的黄土,父亲就会停下脚步,从口袋掏出适合的种子,像一位老园丁般细心播撒。这个简单的习惯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乘法效应。温暖的春天里,起初只是零星几朵野花点缀堤岸,渐渐地大片河堤变成一条五彩斑斓的花带。散步的人们开始驻足欣赏,孩子们在花丛中认识自然,连河道管理处都采纳了父亲这种生态固堤的方法。
父亲的生活乘法也有“算错”的时候。听见邻居王叔咳嗽不止时,父亲说恰好多熬了一碗冰糖雪梨。给独居的李奶奶送止疼药时,父亲坚称是医院多开的。父亲给辛勤的李老师送去了自制辣酱,非要强调“辣酱放坏了不吃浪费”。记得去年冬天,父亲特意绕远路送发烧的快递小哥去医院,却说是顺路去那边修自行车。父亲的生活乘法公式里,连“错误”都带着温度。
父亲总说生活是道乘法题。他坐在院子里若有所思时,阔大的梧桐叶正把阳光切成碎金,落在水泥地坪晒着的辣椒上,红艳艳地铺成乘法表里的等号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