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传承之功臣:东汉学者高诱

高 旭

版次:03  2025年09月24日

在淮南子学史上,东汉学者高诱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其所撰《淮南注》与许慎《淮南子注》并称为汉代《淮南子》研究留存至今的两大代表性著作,对后人理解《淮南子》一书的文义思想及道家精神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是汉代淮南子学的一座里程碑。

高诱是汉末涿郡人(今河北涿州),“约生在公元159年,卒于公元226年左右”(李秀华:《〈淮南子〉许高二注研究》,学苑出版社2011年版),是东汉大儒卢植的弟子,深受其师训诂之学影响。尽管高诱《淮南子注》的全书并未能流传下来,但今传本《淮南子》中仍有十三篇幸存高氏的古注及《叙》(何宁称之为“《叙目》”,何宁:《淮南子集释》,中华书局1998年版),十分珍贵。高诱在《叙》里,较为简略地记述了淮南王刘长、刘安父子的身世命运,淮南学派的基本构成情况,并对《淮南子》一书的思想大要给予了精当准确的评议,是古今学者中最早对《淮南子》的理论实质、体系及特征展开研讨者,学术意义至为深远。

高诱对淮南王刘长、刘安父子生平经历的记述,同司马迁《史记》、班固《汉书》基本一致,乃是以二者所载为依据而简略言之,但对淮南学派的论述更为详细。高诱明确提及淮南王刘安时期的淮南国,“天下方术之士,多往归焉”,其中“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晋昌等八人,及诸儒大山、小山之徒”为核心成员,也是日后协助刘安完成《淮南子》撰著的骨干力量。需要注意的是,高诱在《叙》里并未将“八人”称作“八公”,把“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晋昌等”视为道行修养高深之“八公”,恐是后世附会之说(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曾言:“《淮南要略》云:安养士数千,高才者八人,苏非、李尚、左吴、陈由、伍被、毛周、雷被、晋昌,号曰‘八公’也”。今本《要略》不见以上文字,且司马贞所提“苏非”“陈由”“毛周”三人姓名与高诱所述略异,八人排位次序亦不同)。此八人内的“雷被、伍被、左吴”,若就《史记》《汉书》的相关史事记载来看,均为尚武好辩、名利系怀之士,殊乏澹泊隐逸的修道之风,实难与德高服人之“公”名相符。因此,所谓“淮南八公”者,当是后世神仙化淮南王刘安及淮南宾客中真正道学为本、道行高深者的历史产物。

高诱《叙》对淮南王刘安的出众才学非常肯定,赞其“为文辨达,善属文”,认为刘安颇具文采而善于论理,是著述之隽才。高诱特别提到汉文帝刘恒对侄子刘安的才华“甚重之”,曾“诏使为《离骚赋》”,而后者则能“自旦受诏,日早食已”,在较短时间内便撰写完成,表现出深厚的楚辞功底和迅捷文才,令人印象深刻。

正是基于自身的才干和淮南宾客们的鼎力支持,淮南王刘安方能在“共讲论道德,总统仁义”的学术文化氛围里,组织撰写出鸿篇巨著《淮南子》。高诱对此书的理论立场、宗旨、内容、特点及影响进行了精要论述。他认为,在理论立场上,《淮南子》坚持“讲论道德”,“其旨近《老子》”,崇尚“淡泊无为,蹈虚守静”,体现出显著的道家之风;在理论宗旨上,则自然是“大较归之于道”,故其书原初名为《鸿烈》,乃缘于“大明道之言也”的撰著旨趣,也因此高诱甚而认为“学者不论《淮南》,则不知大道之深也”;在理论内容上,高诱指出《淮南子》极为广博丰富,义蕴精深,认为“言其大也,则焘天载地;说其细也,则沦于无垠,及古今治乱存亡祸福,世间诡异瑰奇之事。其义也著,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高氏是最早以“博大”而论《淮南子》思想内容者;在理论特点上,高诱准确揭示出了《淮南子》整体上具有以道为本、兼重道儒的基本取向,认为其是淮南学派“讲论道德,总统仁义”的思想产物,显现了“出入经道”的理论色彩;在理论影响上,高诱《叙》有言:“先贤通儒述作之士,莫不援采以验经传”,对汉代学者重视与使用《淮南子》一书从事儒家典籍训诂阐释研究的事实有所反映,为后世学人了解汉代淮南子学的流变情况提供了可贵的线索。这种对《淮南子》多维度的分析,为后人理解这部典籍的思想体系和学术价值奠定了基础。

此外,关于《淮南子》书名的演变,高诱着重提及同西汉学者刘向密不可分,“光禄大夫刘向校定撰具,名之《淮南》”,指出《淮南子》从原初所名《鸿烈》改变为《淮南》,是刘向整理先秦以来传统典籍的结果。高诱还谈到淮南学派除撰著有《淮南》外,另有《淮南外篇》十九篇,但具体内容为何,却没有论述。

在《叙》的最后,高诱自述了从学来由、训释《淮南子》的经历和治学理念。其云:“自诱之少,从故侍中、同县卢君受其句读,诵其大义。会遭兵灾,天下棋峙,亡失书传,废不寻修,二十余载。建安十年,辟司空掾,除东郡濮阳令,睹时人少为《淮南》者,惧遂凌迟,于是于朝餔事毕之间,乃深思先师之训,参以经传道家之言,比方其事,为之注解,悉载本文,并举音读。典农郎将弁揖借八卷刺之,会揖身丧,遂亡不得。至十七年,迁监河东,复更补足。”从中可知,高诱的训诂之学确有师承,根柢坚实,造诣颇深,这为他后来训释《淮南子》全书准备了前提条件。汉魏之际,天下大乱,混战不止,学术文化备受摧残,传统典籍散佚严重,高诱因赏识《淮南子》一书“其义也著,其文也富”,故“睹时人少为《淮南》者,惧遂凌迟”,至为可惜,方不辞辛劳,不畏曲折,在公事之余,勤于解诂,为保存这部绝代奇书、旷世道典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高诱训释《淮南子》秉持了其师卢植的治学理念与风格,善于“比方其事,为之注解,悉载本文,并举音读”,并“参以经传道家之言”,对《淮南子》的字音、词义、思想及文化内涵进行了多方面的细致诠解,这种训诂方式有助于后人准确理解古籍中的字词含义和思想精髓,为后人准确理解和把握《淮南子》的微言大义裨益良多,同时也保存了大量的古注,成为后世学者研究先秦秦汉历史文化的宝贵遗产。

综括而论,高诱《淮南子注》之《叙》,文简而意隽,是古今淮南子学史上不可忽视的重要文献,是汉代学者研究《淮南子》的代表性成果之一。经由此《叙》,后世学者不仅能深入了解汉代学者对《淮南子》思想内容的认知与评价,而且亦会由衷感佩高诱为《淮南子》这部汉代道家巨著能流传后世所付出的心血努力。确如张舜徽先生所说:“汉末郑玄之注经,高诱之注子,皆大有功于典籍者”(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湖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就《淮南子注》及《叙》而言,高诱实为《淮南子》思想之知音、传承之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