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金融单位搞促销，办信用卡即可领取一辆自行车，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我先是惊异，然后心动，便从乡下赶回小城，填好表，像排队领鸡蛋的大爷大妈，喜滋滋挑了一款。规则赋利时代，这算不得贪小便宜吧，何况自己正缺一辆。

领车当然为骑。此生伴我徐行的单车已不下十辆，多数半途离我而去，仅剩的那一辆，也已趴窝整八年，闲置车库，一直没舍得处理。说没舍得，是因为那是我和单位同事一块买的。那日中午，饭后散步，遇一推销商在大院游说，外形漂亮又是名牌，且只有市场一半价，两辆打包，还优惠一百，多诱人。那时时兴骑行，单位在乡下，上下班一道慢慢悠，既锻炼身体也能沿途看风景。经不住撺掇，就入手了，只骑了几回，车便闹了脾气，不仅踩踏费力，胎还爱跑气，尤其硬邦邦的车座把我的裤子磨破，出尽洋相。才知是赝品，山寨货。人多易被嘴和外表迷障眼睛，信矣。同事他人好，也聪明，懂得及时止损，随即挂网上卖了，还略有盈余。我没有，修修补补，继续骑。然而可惜得很，他出手不几日，突发肝疾，辗转全国数家医院，终究不治。他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情极其不好，再无心骑行，车彻底落了单，龟缩墙角，像一头哭泣的小兽。

其实在买那车之前，我家里已有一辆，是款小巧精致的女式车，花大价买给儿子上学用的，到他大些时候有了性别意识，极排斥，死活不愿再骑，就转给爱人上班用，我累了出去散心什么的，也骑骑。每次回来就往楼下过道一放，从不上锁。那时候邻居各家都有自行车，也不上锁，新的旧的，一辆一辆挨着。开始都认主儿，各骑各的，渐渐熟了，就随意了，哪个方便骑哪个，像逮了路边共享单车，腿一抬一蹬就走，彼此心照不宣。

有段时间，小区治安出了纰漏，夜间常有毛贼光顾，鸡零狗碎都不放过，搞得人心惶惶。邻居忧惧，都把车锁进了车库。爱人也让我这么干，说“君子坦荡，小人难防”。但我没这习惯。她总是用完车就入库，搬进搬出，不厌其烦。我每次都跟她对着干，用过随手放在过道，且藏匿了钥匙。这样放了好几个星期，连胎气都没少一丝一毫。邻居见之，也陆续将车一辆一辆归了原地，像从前一样随意挨着，沐浴天光。有年初冬晚上飘小雪，我骑车去超市购物，回头却遍寻不着。我以为社会也是邻居，谁骑了很快会物归原主，久等未见仍心不死，翌日又在上午、晚上各去寻一次，无望而返。转念又想，这车归了别人，表明与我缘分已了。好在过道里的车还在，多一辆少一辆，谁人在意？就像各人生活，唯有自己知道。只是此后办事，我尽量走着去，太远或遇了急才骑别人的车。偶尔碰见邻居在过道东张西望，难免尴尬，一迭声“对不起”还是难掩心头愧，仿佛也是个毛贼，所以后来一律不骑。两脚丈量路途，慢是慢点，走得勤了久了，腿越走越有劲，人越来越精神，身上赘肉少了，桶身也细俏挺拔，得了意外惊喜。

这自然有些阿Q精神，但内心还是想拥有一辆自己的单车，瞌睡了有人给你送枕头，多好！不花一钱不费一力，丢了也不会太心疼。现在这车就放在过道里，阳光照得闪闪亮，谁骑谁骑，想顺走还得看他的心能否破个足够大的黑洞。

只是小区已老，邻居常新，春秋数度，早已换了不知多少茬，我不熟悉他们，他们也未见得懂我。虽碰了面也点头寒暄，到底不比从前，关起门来各过各日子，人也懒得去了解了。倒是乐见昔日情景重现，谁急用谁用，利己利人，只是新邻居们每次出门都骑电瓶车，从车库里推出来推回去，一次次的不厌其烦，多么方便的过道单车啊，孤零零地待在那里，等着谁再来骑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