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暑气里的绿意

王 晗

版次:03  2025年07月31日

夏日的烈阳泼洒在屋顶上,瓦片被晒得滚烫。院墙根一小片泥地,几株薄荷竟悄然扎了根,在酷烈的阳光里默默挺立着。它们似乎天生不畏这灼人的暑气,倒像是吸足了太阳的精魄,叶儿愈发深绿起来。

我初识薄荷,是在儿时邻家奶奶的院子里。奶奶墙角下就养着几丛,平常无人过问,她却每日不忘提个小喷壶浇上一圈水。水流过处,叶片轻轻摇动,绿意便显得愈发水灵。奶奶总笑呵呵地采下几片嫩叶,丢进粗瓷大碗中,再沏上滚烫的水。水汽裹挟着那清冽的香气袅袅升腾,深吸一口,仿佛五脏六腑都得了清凉的灌溉。白居易曾言:“何以销烦暑,端居一院中”,这院中的薄荷,便成了消暑的良方。

后来我家墙角下也冒出了几株薄荷,想是风或鸟雀带来的客人。它们不择地方,在瓦砾堆边和砖缝间也生得自在。日头越是毒辣,那叶片反而愈发精神抖擞,油绿得仿佛能滴下汁水来。手指轻轻拂过叶背,便沾上一抹凉意,如同触到一块深藏的绿玉——那凉意沁入指尖,分明是土地深处暗涌的泉脉,借了绿叶悄然浮出地表。

有一年,暴雨倾盆而至,水裹着黄泥漫过墙角,几乎要将那几株薄荷吞没了。我忧心它们被冲毁,第二日天放晴了赶紧去看,只见积水退去,薄荷浑身泥点,叶片却依旧向上伸展着,竟比雨前更显鲜亮茁壮。它们并不声张自己的存在,只在泥泞过后,更用力地吐纳着阳光与空气,那绿意便如同一种无声的宣告:生命自有其韧度,足以默默承载突如其来的冲刷。

如今暑热依旧,我偶尔也学当年邻家奶奶的样子,掐几片薄荷叶丢进茶壶里。沸水倾注而下,绿叶在澄澈的水中舒展回旋,最后安然沉入壶底。凝视着碧水微漾,轻啜一口,那微涩之后的清凉便徐徐散开,仿佛有一片小小的绿荫,在唇齿间悄然撑开。

于是明白了,原来暑气里也藏着一份执着生长的绿意。它无需丰沛的雨水,不必肥沃的土壤,只需窄窄的立足之地。人说“薄荷花开蝶翅翻”,在我眼中,这小小植物无需蝶翅招摇,它自有其沉静庄严的活法——烈日愈是当头,它的绿意就愈发浓重深沉,仿佛执拗地要将整个酷夏的燥热都吸吮进去,然后悄悄酿成清凉,回赠人间。

杯中的茶气依然袅袅不绝,细看那几片舒展的绿叶,便知道它们所蕴藏的远不止清凉:那是大地在暑热煎熬中默默积蓄的生机,是生命在酷烈之下悄然吐纳的呼吸——每啜饮一口,便觉得那绿意不仅润了喉,也渐渐从舌尖渗进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