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声入画来

聂顺荣

版次:03  2025年07月17日

夏的脚步向来热烈,总在蝉鸣蛙鼓里铺展开浓墨重彩的画卷。

当榴花燃红枝头,当荷风掠过水面,当骤雨叩击窗棂,万物都在用声响晕染出盛夏的斑斓。这声音,是蝉在浓荫里扯出的悠长调子,是雷雨在天际泼洒的雄浑乐章,是风穿荷塘的飒飒清响,是流萤提着灯笼掠过草尖的细碎翅音——它们共同晕染出一幅喧闹的夏日长卷。

蝉鸣是盛夏最先奏响的序曲。初伏的清晨,老槐树上的蝉儿便拉开了嗓子,“知了——知了——”的声浪从浓密的叶隙间漫溢出来,像是千万把小锯子在拉扯阳光。正午的蝉鸣最是酣畅,梧桐冠盖里翻涌着滚滚声浪,恍惚有金戈铁马在云端奔腾。这声浪里裹着阳光烤炙柏油路面的气息,混着卖冰棒的吆喝声,漫过青瓦白墙,漫过竹篱笆,漫成整个季节的底色。正如虞世南笔下“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的清越,这声声蝉鸣里藏着烈日下的生机,叫醒了打盹的黄狗,叫醒了檐角的铜铃,叫醒了整个慵懒的午后。

雷雨是天空挥洒的激昂乐章。乌云在天际翻涌成墨色的巨浪,闪电撕裂苍穹时,照见檐角的铁马在狂风里剧烈摇晃。紧接着,豆大的雨珠砸向芭蕉叶,“噼啪”声急如战鼓;倾盆暴雨泼在青瓦上,“哗啦啦”的轰鸣似千军万马奔过旷野。杜甫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可夏日的雨从不是含蓄的,它是江河倒悬的咆哮,是山崩地裂的呐喊,是暑气蒸腾的宣泄。雨幕中,孩童们踩着积水追逐嬉笑,木盆在水洼里漂成小船;卖伞人撑起油布篷,竹骨碰撞的脆响混着雨的喧嚣。而檐下的蛛网被冲刷得透亮,水珠顺着丝线坠落,滴在青石板上敲出清泠的余韵。

荷风送来最惬意的清凉絮语。晚风掠过荷塘时,带起层层叠叠的绿浪,荷叶摩擦的沙沙声里,藏着红莲绽放的微吟。朱自清写“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这流水在月光下淌成银溪,与荷叶的絮语交织成诗——新结的莲蓬在风里轻轻摇晃,莲子碰撞的闷响藏在浓绿深处;白荷舒展花瓣,丝绸摩擦的细碎声响,恰如处子的喁喁私语。最动人是星夜里的荷风,携着莲子的清甜,卷着蛙鸣掠过水榭,荷叶上的露珠滚落,在水面敲出一圈圈涟漪,像是月光打碎了揉进水里。

蛙鼓是田野奏响的丰收序曲。暮色刚染蓝天际,稻田里便响起第一声蛙鸣,紧接着,千万只青蛙加入这场盛大的合唱。“呱呱”声此起彼伏,在稻浪里滚成金色的洪流,恍惚有无数面小鼓在同时擂响。辛弃疾说“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蛙鸣里藏着泥土的芬芳,是稻穗灌浆的喜悦,是谷粒饱满的欢歌,是农人枕着田埂听到的甜蜜鼾声。田埂上的萤火虫提着灯笼飞来飞去,翅尖扇动的微响,像是给这场合唱打着细碎的节拍;稻草人披着蓑衣静静伫立,草帽下的绳结被风拂动,应和着蛙鼓的节奏轻轻摇晃。

当残月隐入西山林坳,纺织娘便在豆棚下拉起了胡琴。“唧唧”声纤细而悠长,混着露水打湿草叶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夜里漫成一片温柔的网。篱笆上的牵牛花闭合了花瓣,花萼摩擦的微响藏在纺织娘的琴声里;墙角的蟋蟀也加入合奏,高低错落的调子,像是谁在月下弹拨着三弦。这夜声里裹着丝瓜藤的清香,漫过竹床,漫过蒲扇,漫进酣睡者的梦境,酿成一整个夏天的清凉。

站在七月的田埂上细听,会发现夏声从来都是雄浑的交响。蝉鸣与蛙鼓此起彼伏,雷雨和荷风交替登场,就连孩童的嬉笑、卖冰人的吆喝、夜虫的低吟,都成了这宏大乐章中鲜活的音符。这些声音在烈日里沸腾,在凉夜里沉淀,最终酿成醉人的夏酿,让每个倾听的灵魂都染上浓绿的诗意。

当晨曦再次洒满东窗,新的乐章又将奏响——这场天地共舞的夏之声,正把生命的画卷铺向更绚烂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