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间的“双人舞”

蓝飞燕

版次:03  2025年07月10日

家中的客厅,常散落着蜡笔残骸与翻倒的工程车,宛若划开的楚河汉界。七岁的姐姐与三岁半的弟弟,就像两颗迥异又相邻的星球,不时擦碰出火星。争抢玩具时的哭嚎,角力画册时的拌嘴,时而爆出姐姐拔高的训斥,时而炸开弟弟尖利的哭喊,交织成童年喧腾的日常“交响”。

然而总有些时刻,生活的颠簸会悄然降临,如薄云悄然遮蔽小星球的微芒。姐姐自幼晕车,车行稍远,她便似霜打的枝叶,蔫蔫地蜷进座椅,小小的身子渐渐缩紧,眼睫低垂如倦鸟收拢羽翼,唇色褪成春日梨花的淡白。后座安全椅里的弟弟,原本正咿咿呀呀点数窗外的工程车,此刻却蓦然噤声。他圆溜溜的眼珠,紧紧锁住姐姐微微颤动的肩头。

忽地,他小身子猛地后仰,脊背如小树般挺直紧贴椅背,两条圆滚滚的小腿奋力前伸,小脚丫绷得笔直,脚趾在袜子里努力蜷紧。“姐姐!”他奶声宣告:“我是奥特曼!我来保护你!你靠我腿上,就不晕啦!”童音里那股初生牛犊般的笃定,竟似一道无形的光盾,叫人温暖。

姐姐迟疑片刻,额角已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望了望弟弟绷紧的、竭力伸直的小短腿,轻轻侧过身,小心翼翼将发沉的脑袋枕了上去。弟弟立刻伸出莲藕般的小胳膊,牢牢环住姐姐的肩颈。

路途漫长,车身每一次摇晃,颠得弟弟的小屁股微微离座,那双环抱的小手臂却如攥着最心爱的工程车,固执地收紧,再收紧,稚嫩的脸庞绷得前所未有的肃穆,仿佛在护卫世间至宝。后视镜里,颠簸途中那对紧紧相偎的剪影,胜过千言万语。

姐姐的臂弯,亦是弟弟专属的温柔港。平日里,弟弟若在外受了委屈,小嘴一瘪,泪珠便断了线似的滚落,像只受伤的小兽蹭进家门。他扑进姐姐怀里,小脑袋深深埋入,边抽泣边冒着鼻涕泡诉说被推倒的委屈。姐姐当即放下绘本,张开双臂。她轻轻揽住那抽噎的小身体,一手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背脊,一手用袖口柔柔印去他小脸上的泪痕,凑近耳畔轻语:“不怕,姐姐在呢,告诉姐姐是谁推了你,我们找他爸爸妈妈说理去。”弟弟急促的哽咽,便在这安稳的港湾里,渐渐风平浪静。

悄然凝望这两颗时而碰撞、时而依偎的星球,心头仿佛有温润的泉流无声漫溢。他们以最本真的方式,在喧嚷的烟火与静默的拥抱间,摸索情感的边界与深度。每一次任性的火星,都在试探相处的尺度;每一次全然的托付,都在加固爱的城池。这童稚的相处之道,进与退、争与合的每一瞬,都在他们童年的沃土上绽放花朵。那稚嫩而坚韧的羽翼,恰是生命最初馈赠的、足以抵御未来风雨的铠甲。

待岁月流转回望童年时,记忆星河中最璀璨的光芒,或许并非永恒的宁和温煦。恰是这喧闹与暖意交织的鲜活印记,织就了手足间不可复刻的温情底色。诚如古语所蕴:“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草木同沐春晖,亦如手足共暖此生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