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女儿

——读辽京长篇小说《白露春分》

版次:03  2025年06月17日

王斌泉

2025年1月12日下午,作家辽京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白露春分》获得“持微火者·女性文学好书榜”2024年度十大好书。

小说以京郊老厂区为舞台,三代女性的生命轨迹相互交织,编织成一张复杂而充满张力的命运之网。在这张网中,老年女性秀梅的刻画细腻而深刻。正如授奖词称:本书以新一代女性视角,静水流深地写出时间在祖母一代身上所留下的刻痕与钝痛,写下了一位当代老年女性的命运遭际。

“白露春分”,两个节气一秋一春,对应着不同的时序,也是不同的人生阶段,其中流淌的时间感,正是这本书想要表达的主题之一。辽京用“白露”与“春分”这两个节气构建叙事框架,不仅是时间的标记,更成为了小说叙事的独特框架。祖母的衰老与孙女的成长在同一时空下平行铺展,形成强烈的对比与呼应。

随着岁月的流逝与疾病的侵袭,祖母秀梅逐渐失去行动能力,曾经维系家庭的秩序也随之崩塌。辽京用如手术刀般精准的笔触,描写秀梅“从断着手做家务”的坚韧,到“被钉子钉在床板上”的困顿,将老年失能者在家庭中的困境展现得淋漓尽致。当子女们讨论养老方案时,那种“在分一件旧家具”的冷漠,无情地揭开了当代家庭伦理温情面纱下的现实。

佳月与佳圆这对孙女形象,如同两面镜子,映照出当代女性在生存困境中的不同状态。佳圆飞蛾扑火般的爱情,折射出对家庭温暖的畸形索求,展现出自我保护机制的一种失效模式;佳月每周探望祖母的坚持,是对父母在亲情中缺席的无声控诉。她以近乎绝望的守候,诠释着另一种无奈与坚持。辽京没有为此提供简单的解决方案,而是让三代女性在“近乎绝望的遥遥对望”中,完成了对中国式家庭关系的反思。

作家李修文如此评价:三代人,三代命,其间的表象与潜流、延续与崩解、分进与合击,都以时间的流逝为代价而被一一化解于无形。洞见时间是一个写作者的使命,只是揭开时间之表需要莫大的勇气,正如沉入时间之里也需要同样的勇气。

辽京用最现实之笔,写最无形之感。儿孙们都在各自的泥沼中自顾不暇,面对秀梅的衰老,家庭成员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构成了一幅“参差多态”的情感图谱。立远的虚伪、立生的冷漠、立民的恶语、立春的自私、立秋等的算计以及佳圆的逃避、佳月的执守。秀梅的死亡,或是解脱,或是散场,或是未竟的救赎,或是放下的执念,作者拒绝廉价的和解与圆满,重新引发读者对现代家庭关系和生命价值的深刻思考。

布克国际奖评论艾丽丝·门罗的小说时这样说:每读到她的小说,便知道生命中曾经疏忽遗忘太多事情。在本书中,我们也能同样看到了深埋于生活中的幽微寒凉,年迈女性的衰老、失能、离去,年轻女性婚恋、伤痕、隐痛……这种对家庭关系的深刻剖析,使《白露春分》像一柄精巧的手术刀,剖开了中国式家庭的血肉肌理。

小说采用现在进行时与过去进行时相互交叠的叙事手法,既展现了奶奶秀梅逐渐衰老的过程,也呈现了孙女佳月和佳圆的自我成长与蜕变。作者以多重视角展开叙事,每个人的视角都如同一片独特的滤镜,折射出不同的现实色彩。全知视角的运用,使得作者能够在不同时间线之间自由穿梭,这种叙事结构不仅增加了小说的层次感和节奏感,展现了一幅大家庭在岁月变迁中的命运图谱,更成为转型时代的显影。

而在文学表现层面,辽京展现出了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与敏锐。她笔下的文字充满诗意与画面感,如“细浪来了又退,在脚上毛茸茸地蹭来蹭去”“呼啦啦的麻将声音像小鞭炮”“那糖葫芦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世间无匹的糖葫芦,糖衣裹得像一层厚厚的冰,一咬就是冰面碎裂的声音”,将生活中的细微感受和场景生动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白露春分,天暖天凉,小说是一部岁月之歌。祖母秀梅曾看着街上的落叶说:“全世界的树叶儿一块儿掉。”时间带来的问题:衰老,病痛,离散,失落,最终还是交由时间解答。辽京说:有人死于生命的衰老,有人死于自己的生活,有人则无声无息消逝。伴随新一代的成长,老一代逐渐零落,人生交替不再见,小说是送别,是挽歌,是悼亡,更是挥之不去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