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苕叶尖

程应峰

版次:03  2025年06月12日

晨风拂过树梢,在窗前摇晃。我下楼去小区早点摊,见老板从竹篮里拣出一把鲜嫩的苕叶尖。它们纤长的叶片似翠羽般舒展,沾着清晨的露珠,在晨曦里泛着油亮的光泽。老板熟练地将它们洗净、控水,再裹入薄如蝉翼的春卷皮中,刷上蛋液,裹上一层金黄的面包糠。油锅里热油翻滚,春卷下锅的刹那,油花四溅,苕叶尖的清香裹挟着淀粉的焦香弥漫开来。

在摊前,咬一口炸好的春卷,那脆爽的苕叶尖在齿间发出细微的脆响,葱香与蒜香交织,嫩绿的叶片带着一丝丝清甜,让我瞬间想起了故乡的田野。

母亲说:“好菜长在田坎边。”四月天,我拎着竹篮随母亲走进红薯地。苕叶尖从褐色的泥土里钻出,顶着几滴露水,叶尖微微蜷曲,像初生的鹿角。母亲教我挑叶片舒展、茎秆柔韧的嫩尖,说这样的才脆嫩。我却永远分不清,老的嫩的一把掐,结果回家被数落:“这些苕叶尖都老了,炒出来像草纸。”母亲把那些老苕叶尖洗净,和酸菜一起炖猪蹄,煮出来的汤汁黏稠油亮,酸菜发酵的香气盖住了苕叶的土腥味。

有一年暑假,暴雨冲垮了后山的红薯地。秧藤被泥浆裹挟着倒伏一片,叶片上还沾着淤泥。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去清理,他用镰刀割掉损毁的藤蔓,把那些泡水发黄的苕叶尖摘下来,回家用淘米水浸泡。焯水时,那些叶片像被烫伤的孩子蜷缩成一团,浮在水面上。母亲没舍得丢弃,把它们切碎,掺在玉米面里蒸窝头,没想到蒸出来的窝头带着一丝丝清甜,像是大自然的补偿。

我毕业参加工作之初,是在一个还算繁华的镇上。我周末常去菜市场寻觅苕叶尖。卖菜的婆婆总把它们码在最显眼的位置,说是自家地里摘的“头茬嫩尖”。我总会买上一小捆,带回宿舍用煤油炉清炒。火苗蹿起来时,蒜末先在油里“吱吱”冒泡,苕叶尖下锅后迅速变软,滴几滴醋,撒一撮盐,出锅时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油珠。几个年轻的同事抢着吃光盘子里最后一片时,总笑着说:“这野菜咋比肉还香?”

有一年回老家,后院菜地里种着红薯。藤蔓铺满了地面,叶片大而厚实。顺手剪下几根嫩尖炒腊肉,出锅时叶片碧绿如翡翠,腊肉的烟熏香和苕尖的清甜交织。母亲说:“这红薯苗,施的是农家肥,叶子自然肥嫩。”那一刻,舌尖上的鲜香有了乡愁之味。

如今,城里的餐桌,苕叶尖已是稀罕之物。它们被当作有机蔬菜的代表,贴着“富硒”“无农残”的标签,出现在高端超市的冰柜里。但无论形态如何变化,那股清甜总能唤起我对乡野的记忆:晨露未去时的嫩绿,暴雨过后泥土的气息,还有母亲用淘米水洗菜的背影。

我想,真正的美味,不在于食材的奢华,而在于它能否触动记忆深处的那根弦。其实,凡俗美好的生活,永远透现着贴近自然、回归自然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