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暖风裹挟着麦香掠过鼻尖,记忆的闸门便悄然打开,将我带回那个充满汗水与欢笑的故乡麦田。作为一名有着28年军龄的军人,我走过无数山川,看过万千风景,可最让我魂牵梦绕的,始终是儿时故乡的麦收时节。
小时候,每当布谷鸟开始欢快地啼叫,学校便会放一周的“麦假”。那时候,整个村庄都沉浸在麦收的紧张与忙碌之中。天刚蒙蒙亮,大人们就扛着镰刀,踏着晨露走向麦田,孩子们也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像一群欢快的小鸟。
站在田埂上,一眼望去,金黄的麦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那饱满的麦粒,沉甸甸地压弯了麦秆,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太阳渐渐升起,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可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劳作的热情。大人们弓着腰,挥舞着镰刀,“唰唰”的割麦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身后就留下了一排排整齐的麦垛。
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拿起镰刀,小心翼翼地割起麦子来。可这看似简单的活儿,做起来却并不容易。锋利的镰刀稍不留神就会割到手,尖尖的麦芒扎得脖子和手臂又疼又痒。没割一会儿,我就满头大汗,腰酸背痛。可看着父母在烈日下辛苦劳作的身影,我又咬咬牙,坚持了下去。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在麦收时节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总是第一个来到麦田,最后一个离开。长时间的弯腰劳作,让他的腰病越来越严重。有时候,他直起腰来,用拳头不停地捶打着后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去医院检查,总是说:“这点小毛病,不碍事,等麦收完再说。”在他心里,麦子就是全家人一年的希望,只有把麦子顺利收回家,才能安心。
麦子从地里收回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用小平车拉到打麦场。打麦场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都在这里分到了一小块场地。人们把麦子堆成小山一样的麦垛,等待着公用的脱粒机来脱粒。那时候,脱粒机只有一台,全村人都要排队使用。不管轮到谁家,哪怕是深更半夜,也要赶紧接手。因为大家都知道,麦收时节,天气变化无常,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可能让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记得有一年,轮到我们家脱粒的时候,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父亲大喊一声:“快,抢收!”全家人立刻行动起来,在雨中拼命地将麦子往脱粒机里送。雨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模糊了我的双眼,但我顾不上擦拭,只是不停地干活。可雨越下越大,打麦场很快就变成了一片汪洋,麦子随着雨水四处流淌。看着辛辛苦苦收获的麦子被雨水冲走,我急得大哭起来。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乡亲们纷纷赶来帮忙。他们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拿着扫帚,和我们一起在雨中抢救麦子。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终于从水里捞出了一些小麦。虽然损失惨重,但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乡亲们之间浓浓的情谊,也明白了什么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麦子不但怕水,也怕火。还有一年,几个调皮的小孩在麦场玩耍,不小心点着了火。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开来,转眼间,刚刚从地里拉回来的麦子就被熊熊大火吞噬。看着那冲天的火光,人们的心都揪了起来。大家纷纷拿起水桶,从井里打水救火。但火势太猛,很快就将整片麦垛烧成了灰烬。受灾的户主蹲在地上,失声痛哭。那哭声里,饱含着一年的辛苦和绝望。然而,善良的乡亲们没有袖手旁观,你一袋我一袋,把自家的麦子送给受灾的户主,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些麦子承载着乡亲们的温暖与关爱,让我懂得了什么是人间真情。
高中毕业后,我怀着对军旅生活的向往,报名参了军。离开故乡的那天,麦田里的麦子刚刚抽穗,嫩绿的麦苗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告别。从此,我告别了那片熟悉的麦田,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程。
入伍第三年,在麦香飘荡的日子里,我迎来了人生的又一次“麦收”——考上了军校。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心中充满了喜悦和自豪。这一纸通知书,就像那沉甸甸的麦穗,是我多年努力的结晶。我知道,这是我军旅生涯新的起点,也让我更加懂得了坚持和奋斗的意义。
这些年,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热闹的打麦场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收割机。每当麦收时节,收割机在麦田里来回穿梭,轰鸣声中,金黄的麦子就被自动装进了袋子里,直接送到了家门口。父亲再也不用弯腰割麦,不用在烈日下辛苦劳作,可他却没能享受到这美好的生活。因脑溢血,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如今,每当我回到故乡,站在麦田边,看着那一片片金黄的麦浪,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挥镰割麦的身影。他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他那弯曲的脊背,他那布满老茧的双手,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昨晚,我又一次梦到了父亲。在梦里,他站在麦地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说:“今年收成好,大馒头管够,不用吃发霉的麦子面了。”那一刻,我泪流满面。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再陪父亲在麦田里劳作一次,听他讲讲过去的故事,感受那浓浓的父爱。
麦收时节,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思念的季节。那一片片金黄的麦浪,承载着我儿时的回忆,承载着父母的艰辛,承载着乡亲们的情谊。虽然我已经离开故乡多年,虽然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但故乡的麦田,永远是我心灵的归宿,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身在何方,那麦浪深处的故乡,那麦香里的亲情,都将永远陪伴着我,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在这岁月的长河中,故乡的麦田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也见证了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它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懂得了亲情的珍贵,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与善良。而我,也将带着这份来自麦浪深处的记忆和力量,在人生的道路上继续前行,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和挑战,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不会忘记那片给予我生命和力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