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有边界感的父母

子 安

版次:03  2025年05月29日

初春的清晨,我在院子里种下几株牵牛花的幼苗。隔壁陈姨探过篱笆提醒:“得搭架子啦,不然藤蔓四处乱爬。”我望着泥土里蜷缩的嫩芽,却故意将竹架支得疏朗些:“总要留些缝隙,它们才知道往哪里舒展。”晨露在叶片上碎成星星,像极了女儿熟睡时睫毛上沾着的泪光。

去年深秋,我在女儿的床头柜发现了一把铜质小锁。十五岁的姑娘开始整理旧物,将褪色的布偶熊收进阁楼的樟木箱,却在日记本外挂上了崭新的锁链。我端着切好的水果站在门外,听见锁扣闭合时“咔嗒”的声响,恍然想起她五岁时藏糖果的铁皮盒——那时我总能精准地从衣柜深处翻出沾着糖霜的盒子,而她鼓着腮帮跺脚的模样,像极了炸毛的雏鸟。

周末的钢琴课前,她将蓬松的刘海别到耳后:“妈妈,这学期想换大提琴。”琴行玻璃橱窗前晃动着无数乐器的影子,她贴着玻璃的手指在低音区的位置反复描摹。我望着宣传册上“艺考速成班”的烫金字体,最终签下的却是少年宫大提琴体验课的报名表。某个黄昏归家,远远望见梧桐树下抱着琴盒的少女,斜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琴弓与琴弦摩擦出青涩的颤音,恍如幼蝉初次振动羽翼。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期中考试后的傍晚,她赤脚蜷在飘窗前发呆,数学卷角的红叉像飘落的石榴花瓣。我沏了陈皮老白茶推门进去,热雾氤氲间瞥见她迅速抹眼睛的动作。“院子的百合花开得正好,”我把茶盏放在藤编小几上,“要帮妈妈换陶盆吗?”雨珠顺着玻璃蜿蜒成溪流,我们蹲在院子里松土,她沾着泥浆的指尖忽然停住:“最后那道大题,其实我会解的。”潮湿的泥土里,新生的蚯蚓正在笨拙地打洞。

昨日午后,快递员送来印着外文字母的包裹。她拆开时眼睛亮如仲夏夜的萤火——是心心念念的绝版漫画。我看着她将书脊贴着墙面反复比对,最终在书架第三层腾出珍贵的空档。直到除夕大扫除,我才发现那套书被仔细包着牛皮纸,藏在衣柜顶端的收纳箱里。就像当年母亲把我收藏的武侠小说压在米缸底层,而此刻我轻轻合上箱盖,听见楼下传来她与同学视频时的清脆笑声。

昨夜经过书房,暖黄灯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她正伏案剪辑旅行vlog,平板屏幕上闪过我们去年在敦煌拍的合照,那枚铜锁此刻正压着老相机导出的照片。我端着温牛奶驻足良久,最终将玻璃杯轻轻搁在五斗柜上。窗外的牵牛花藤早已越过疏朗的竹架,在夜风里结出淡紫色的花苞,恰似那些尚未发布的视频里,正在悄然生长的远方记忆。

今早推开女儿房门,发现那把铜锁已不在日记本上。素色封皮摊开着,露出夹在扉页的便签:“妈妈,周末能陪我去挑新琴弦吗?”晨光漫过窗台的绿萝,在字迹上投下摇曳的影。原来那些刻意留白的间距,终会化作蝴蝶降落时的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