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种菜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儿时在农村天高地阔的环境里,随便开垦一处种上时令蔬菜,便能收获一片郁郁葱葱。
记忆最深的是父亲在自家门前开垦出足有几亩地大的园子供母亲种菜。我和姐姐也来凑热闹,我们沿着河沟边缘种了各种小菊花、月季花、栀子花……
菊花争奇斗艳,月季的刺尖挑着晨曦,栀子花包裹着夜露,那些野趣的绽放比任何玩具都令人心醉。
幼时每年的暑假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菜园一角,母亲种上了葡萄树,父亲给葡萄搭了架子。当卷须攀着铁丝编织的绿网,油亮的叶子铺满整个架子,便成了庇荫的罗伞。晨露未晞时,随后一串串星星点点的小白色花朵排着队亮相,顶着露珠迎着朝阳优雅地绽放。
待到暑假来临,玛瑙般的果实沉甸甸垂下,汁水染透衣襟的甜蜜,至今仍在舌尖萦绕。
菜畦永远是方圆十里的植物图鉴,母亲侍弄的西瓜藤似会魔法,黄瓤瓜在藤下排成金色的涟漪,清香能引来十几里外的惊叹。她总说:“瓜熟蒂落总要赶时辰,迟一步就被鸟雀偷嘴去了。”我们守着这片快乐,看晚霞给叶片镀上一层金边,听老黄狗追逐时的风声低吼,那时的光阴,是甜津津慢悠悠的。
儿时街坊邻居们喜欢和母亲聊天,一起讨论种子、苗儿的种植养护,谁家培育出好苗儿都分着种。节令一到,瓜果蔬菜应有尽有。记得黄色的花皮瓜产量最高、香味最浓,熟透的黄皮瓜我们称它“噎死狗”,只因它香中带甜,甜中夹杂着糯糯的香味,吃起来舍不得停口,常常噎得老半天缓不过气儿,至今回味还唇齿留香。
那时我们都抢着去菜园找寻躲在叶片下熟透的黄皮瓜,从黄花到青果,再到瓜熟蒂落,它们大小不一、青黄不一,努力地生长着,证明自己的价值。小小的苗儿结出大大的果儿,每当看见屋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黄皮瓜时,我们便敞开肚皮吃。香味惹得大黄狗瞪着眼睛流着哈喇子。它们陪伴着我的童年,填满了我童年的味蕾。
如今母亲已定居在城镇,前后两进房,一方小院落整齐而雅致,青砖黛瓦间母亲继续书写着她的植物史诗。搪瓷与白瓷碗成了育苗神器,辣椒苗在陶罐里伸着懒腰,黄瓜籽在酸奶盒中萌发着新绿。
谷雨时节,她布满茧痕的手小心地将菜苗儿栽入泥土。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鸡毛菜,它们在春风中摇曳。小小的苗儿看着那么弱小不免让人怜惜,风儿轻吹,它们摇摇摆摆,仿佛稍不留意就会被折断。母亲说:“苗儿的生命力很坚强,它们的筋杆里藏着多少使不完的劲儿。从一粒种子到生根发芽再到开花结果,这是它完整的一生,它肩负着自己的使命,它的顽强也正是我需要的力量。”
晨光初绽,一旁的月季正梳理着胭脂云鬓,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颜,重瓣的月季拖着晨露,宛若美人腮边的胭脂。藤萝油亮的叶子在阳光下更加饱满,红色的喇叭状花朵绽放,重重叠叠攀爬在围栏一侧,你挤我碰好不热闹。一旁的茶花也不甘示弱,两朵红色的小花独具魅力地绽放着。两种不同颜色、不同品种的花交相辉映,仿佛在呢喃细语。
当藤本月季攀着记忆的绳梯生长,那些带着泥土腥气的清晨,那些沾着瓜香的呢喃,都化作搪瓷碗里游弋的波光。母亲的老花镜片上流转着四季,而藤蔓依旧在黄昏里生长,年复一年地,替我们记住大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