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牵牛开花的时候,故乡的春天已经快要过尽了。桃花早已谢了,紫荆也只剩零星几朵挂在枝头,倒是黄花风铃木还黄灿灿地悬着,在风里轻轻摇晃。这时候走在街上,不经意间就会看见路边矮矮地开着一片片小花,红的、紫的、白的、蓝的,这便是矮牵牛了。
矮牵牛长得实在不高,最高也不过尺许。叶子是卵形的,边缘略呈波浪状,摸上去有些粗糙,叶面上生着细小的绒毛。茎干细弱,不能自立,常常匍匐在地上,或者倚靠着路边的石阶、花坛边缘。但它开起花来却极是热闹,一朵挨着一朵,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远望去像是一块块彩色的地毯铺在地上。
它的花形颇似喇叭,因此也有“喇叭花”的别名。花瓣边缘微微翻卷,花心处颜色较深,向外渐次变浅。花色以紫色为最常见,深浅不一,从淡紫到深紫都有;其次是红色,红得极正,不掺一点杂色;白色和蓝色的较为少见,偶然遇见,倒像是得了意外之喜。花蕊藏在花筒深处,若不用手指轻轻拨开花瓣,是看不见的。
矮牵牛在花谱上地位不高。古人咏花,多咏梅兰竹菊,咏牡丹芍药,咏海棠杜鹃,却很少听说有人咏牵牛花的。大约是因为它生得太矮,又不会攀援,不能如藤本牵牛那般扶摇直上,显出一派凌云之势。况且它花期虽长,花朵却小,颜色又太艳,在文人眼中未免有些俗气。所以案头清供,宁供一枝梅,一瓶荷,也不会有人供一盆矮牵牛的。
但故乡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街头巷尾,公园绿地,处处都种着矮牵牛。市政工人把它们栽在马路隔离带上,栽在转盘中央,栽在人行道旁的花坛里。它们也不负所托,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只要气温不太低,就一直开着。有时叶子已经枯黄了,花朵却还精神抖擞地绽放着。
故乡的夏天来得早,四月底就已经热得厉害了。这时候许多花都受不了酷热,纷纷凋谢。唯有矮牵牛,顶着烈日,依然开得精神。阳光越烈,它的颜色似乎越鲜艳。有时一阵暴雨过后,别的花都打得七零八落,它却很快又挺直了腰杆,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有一回,我在老城区看见一个老婆婆在卖矮牵牛。花种在简陋的塑料盆里,一盆只要五块钱。老婆婆说这是她自己扦插的,“好养得很,浇点水就能活。”我买了一盆紫色的,放在阳台上。果然好养,几乎不用怎么照料,它就不断地开花,从春天一直开到冬天。
今年春天,那盆矮牵牛又开了。早晨起来,看见阳光照在紫色的花朵上,忽然觉得,这样的小花,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却也有它自己的尊严。它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于是就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把事情做到最好。
花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