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是一种信仰

米丽宏

版次:03  2025年04月28日

在老辈人那里,匠,意味着一种标准、一门过硬的技术、一种营生手艺。生活时时处处离不了匠人。瓦匠、石匠、木匠、花匠、剃头匠,铁匠、杂匠、裁缝、秤匠、修锅匠,补碗匠、教书匠、织布匠、弹花匠……一匠有一匠的绝活,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在我童年的乡村生活里, 匠人,似乎更像一缕古风,让日子有了一种唐风汉韵。平淡无奇的生活里,忽然来了一个手艺人。种种奇巧、古怪的细作,在他们手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像一个明朗但有着硬壳的谜语,引发我们的探索和快乐。

“补——碗嗬,补——碗嗬!”声声吆喝,补碗匠光临。头发花白的老人,挑一副担子,悠悠而来。他的担子,一头一只小木箱,这边箱上叠一只马扎,那边箱上,是两只盛水盛油的木罐子;木箱其实便是一层一层的小抽屉,盛着各种各样小工具。

有几户人家,应声拿出破碗破缸破瓮来。老人卸下担子,坐在马扎上,郑重其事戴上眼镜,开始工作,他反复摩挲一只只破碗。然后箍碗,钻孔,用状如蚂蟥一般的铁袢,两头扒住。几只蚂蝗袢,密贴趴在碗上,好似蜈蚣。补好的碗,当场舀水试验,滴水不漏,才收工钱。一只碗,不值几个钱,修补的工钱更微薄。村妇们又总是絮絮叨叨,要少给几个钱。老人也不多说,显出几分怀才不遇的淡漠来,将钱简单一数,塞进口袋。

我在一边看到这些,很为老人抱不平;真想对她们说,你们至少也得赞一下老人的手艺啊。肯定就是一种褒奖呢。

我家的亲戚中,四姑父和表哥都是木匠。匠人,选了一行,便是一辈子,一生只做这一件;完了,还要传给儿孙。在村子里,石匠、裁缝、弹花匠,都是如此。一门手艺,维持一个家族好几代。

每当家里安窗上门,做个箱柜啥的,四姑父就上门了。许多木工工具、车子、担子,跟着他一股脑儿来了。玩具一样的墨斗,带轮齿的锯子,长两个耳朵的刨子,会旋转的钻子,像图画里板斧一般的斧子……

四姑父把长短不齐、薄厚不一的一堆木头,凝眉审视一番,像构思一篇作品。然后,郑重动手。我常看到他骑在板凳上,用力在木板上推刨子,嚓嚓嚓嚓,一卷一卷的刨花,层层落下,淹没了他穿着破旧布鞋的脚。他又拿了尺子和墨线盒,在木板上画,有时,眯起一只眼,像打枪时瞄准儿。他的脸上,满是凝重,似乎全部的生命都铺展在那块板儿上。

那些匠,做起活儿来,都是百分百地专注,以至于脸上呈现一层虔诚的神色;即便周围嘈杂、不顺,依然自带了静气和勇气,享受着手底下创造的自由。做活儿的报酬,在他们,倒显得轻飘一些。

是的,青史留名的匠人,对手艺无一不是虔敬的。玉匠,会穷一生之力,打磨一块宝玉;琴师,为制作一架琴,废寝忘食。干将莫邪,为铸剑,性命都可以舍弃。他们在打磨器物的同时,也在淬砺着自己的心性。

如今,我们工作、做生意,都追求“短平快”,追求的是效益。我们高谈阔论,风风火火,幻想一夜暴富;物质享受成为奢侈和矫情的代名词。我们恰恰忽略了享受的本来含义。享受,不只在成果,而更在过程。像匠人那样,守一颗心,长久无声地专注于自己手里的“活儿”,在做到极致的过程中,得到自我肯定、自我认可的快乐。那才是高层次的享。

那种真正的享受,需要七分汗水、二分匠心和一分坚持。

比起匠心独具的创造,匠心,本身就是一种无价之宝,是一位优秀劳动者的最高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