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手捏着胃痛宁包装盒，右手握着放大镜，仔细查看着药品批号。

这也太夸张了，来看病，居然带着一把放大镜。

白色手柄，白色镜框，白色镜片，白色连衣裙。如此素雅的一个漂亮女孩，却总是冷眼看人，似乎谁也不相信。

她说在大医院检查过，浅表性胃炎。我搭了一下脉，有点严重，必须按疗程服药。

按疗程？你们医生就会放大病情。她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算了，你给我一盒胃痛宁吧。

我轻叹一声，不再言语。现如今，不少患者比医生还内行，仿佛他们不是来瞧病，而是点药。

当初，我最不喜欢点药的人。我会据理力争，病情是变化的，得对症用药，上次吃了同样的药好了，这次不一定适合。

点药的人固执，就算我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大多也不会听。

面前的女孩更固执，不但不听，还用放大镜细心查验着，仿佛非要找出漏洞一般。

她把药品盒打开，倒出里面的药品，一共两板，一板十二粒。她用放大镜对着每一粒药丸翻来覆去地看，唯恐漏掉了什么。我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

放大镜在日光灯下折射出冷光，将“国药准字”的钢印纹路投射在她苍白的鼻梁上。那圈光斑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像一具精密仪器正在扫描病毒。

我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

她没理会我，检查完径直离去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但这次不是买药，是退药。她说吃了一板，胃好了。退一板。

药品都拆了，还怎么退呢？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奇葩的人。

她捏着胃痛宁的手指节发白，白色手柄的放大镜在另一只手上晃来晃去，似乎不退药就不会停下来。门诊里有患者轻声嘟囔，拆了的药也能退？这年头真是……

外包装是拆了，但这一板一粒也没动，为什么不能退？她惨白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表情，镜片后的瞳孔像结了霜。

这都什么逻辑。我摇摇头，算了，这板药可以退，但你的病真的要按疗程吃，要不然，会越来越严重的。

她冷冷地盯着我，不说话。那眼神，仿佛我在骗她钱似的。

我没骗她。我把退的药放进了破损药品处理箱。

有了这次的前车之鉴，她再来时，我会叮嘱，这次你可得看好，拆了的药是不能退的。

她依旧冷着脸，并不解释，只是用放大镜仔细察看。

我在一旁观察着，她的脸愈发惨白，病情应更严重了。忍不住，我还是又一次劝道，你这病，要按疗程好好治一治了。

她还是那种不屑的表情，点药。

顽固至此，我也没辙了。或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快，有一段时间，她没来。

再来时，已是一月之后。她更瘦，脸也更白了。

她说，这次不买药，输液。不用输别的，打能量就行。她一边说，一边把随身携带的折叠椅打开，坐在诊室一角。

输液居然自带椅子，这得对门诊的椅子有多大的仇？

好在，椅子不会针锋相对，也不会生气。她坐在椅子上，输液之前，仍然掏出放大镜，仔细查看着葡萄糖水的批号。

我叹了口气，或许，小心谨慎也不是坏事。

我想给她把下脉。她摇摇头，不用，你给我打一瓶能量就行。

这里是中西医结合门诊，把脉很准的。我试图说服她。

她把双手交叉握紧，明显是不相信。

我不再强求。当针头刺入血管时，我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水珠，在放大镜折射的光斑里碎成棱镜。

转眼入冬了。飘着雪。那天是她最后一次来找我。但这次，她不买药，也不打能量。就是来聊聊天。

聊天？我吓了一跳。这么一位挑剔的患者，我们能聊什么呢。

她扬了扬眉，居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一笑，脸上居然有两个酒窝，让她惨白的脸庞有了不少生气。

我的病，我早就很清楚。我明天要去北京治疗了。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包容，我眼神不好，以前买到过假药，只有用放大镜检查了才放心。

她顿了顿，又说，我有传染病，所以通常会自带椅子。

我诧异地看着她，忽然惊觉，她来我这，除了输液时，一直都站着，从不触碰任何公共设施，就像她的心与整个世界之间永远隔着那枚放大镜。

她喜欢站在门诊一隅，拿着放大镜，小心查看着手里的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