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利芳
文学叙事的价值,就是以对个体命运的深度关注探索人类存在的一般问题与普遍规律,以人文关怀的立场、方法、能量介入社会治理。儿童文学作为一种独特文类,其存在的区别性特质,就在于它将对儿童命运的关切纳入文学的价值视野中心,引领全社会将儿童作为大写的“人”去关注、呵护与培育。《狼洞的外婆》是一部践行儿童文学价值观的优秀作品,它勇于面向当前儿童在生活中遭遇的典型问题,并为解决时代性的儿童问题提供路径与方法。
我们需要特别关注《狼洞的外婆》节制性的情感叙事基调,它体现出一名成熟作家对文学艺术本质的深刻理解与良好的掌控能力,特别是对儿童文学文类属性与其叙事特征的把握。作品题旨关涉了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家庭离异,母亲抑郁自杀,孩子自小没有社会化实践,甚至没有说话的机会,这是一个被无辜地剥夺了话语权利的孩子。白果的失语状态是由其特殊小环境造成的,但其呈现的问题症候却具有普遍启示性。作家没有采用浓烈的情感语言去渲染凸显这一问题事实,相反,以克制的情态去徐徐打开这一扇被关闭的生活视窗,慢慢细细地去梳理白果面临的困境与遭际。
这样的叙事设定能够满足一部优秀儿童文学所需的多重意蕴要求:首先它是以儿童的眼睛看世界的结果,一定是单纯明净、简简单单的,而且这是一个被长期关在家里的孩子的心境显示,画面般的白描景观显示一个孩子的无力;其次,冷静的素描揭示了成年人的无情与麻木,“爸爸带着一个盒子,他告诉白果,妈妈在盒子里”,这句简短的表述中沉潜着令人窒息的力量,虽然没有呐喊与撕裂的语言,却获得了异常的批判力度;再次,这一沉静的叙事基调,内蕴着一股强大的面对生活的勇气与力量,这主要通过狼洞外婆这一形象体现出来,与外婆的性格气质高度吻合。从问题揭示到走出困境,《狼洞的外婆》在不动声色中表达微言大义。
回到儿童生活内部,在与儿童的陪伴与共情中找到生命的法则,在常识视野中关切儿童问题,从生活逻辑而不是想象逻辑出发去诠释儿童本位,这是王勇英遵循的现实主义原则。外婆将白果带离原来的环境,作家从她的手握白果的手开始写起,信任关系的建立瞬间就可以完成,这是由外婆真诚的爱、无私的奉献与担当精神决定的。打开孩子心灵之锁的密钥,就在成年人的关爱与对艰难生活的坚守中。白果的爸爸缺位了,她的妈妈无力地离去了,可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却顽强地担负起了抚育后代的责任。白果的外婆是中国千千万万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化身,一代又一代,给予了孩子们安全稳定的童年舒适区。王勇英写出了中国式童年的成长模式,也写出了中国式童年的养育模式。近年来,王勇英以地域书写、历史书写、家族书写、民族文化为切口的创作理念,将东方传统伦理道德观、家庭观、亲情观的价值演绎得淋漓尽致。
儿童与世界建立关系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可是却经常被外部环境影响与切断。外婆以她朴实务本的生活观带着白果一点一点回到正常生活进程中,从火车上买昂贵的烤鸡腿开始,到咕吱咕吱的旧电风扇带来的乐趣,再到祖孙一起慢慢养育四只小鸟,白果在与世界的互动中开始正常了起来。她体验到了爱的呵护,真切感受付出与回报,充分享受生活的乐趣。作家非常着力于白果转变过程中的细节刻绘,孩子情绪的微妙变化与外婆的适切处理,都堪称专业心理学级别的。比如对白果的笑的前后对比呈现,就显示了作家的观察力与敏锐度,以及对儿童心理的科学认知。白果刚开始笑得过于用力,可是慢慢的,她笑起来就五官相互协调。还有对于白果的语言能力发展进程,外婆的判断与她给予白果的信任态度,事实证明都是可行有效的。作家对小喜鹊的日常生活与成长进程刻画得尤其生动逼真,小喜鹊的灵动机敏、生机活力潜移默化影响着白果的生命感受,白果通过小喜鹊完成了镜像成长。
优秀的儿童文学对儿童成长的关注,是由内而外、循着儿童心灵悸动一点一点刻绘的情感地图。儿童本位观念的使命是儿童主体性的建构,这是一个完全从儿童出发、植根于儿童生活而得以成立的过程。王勇英从中国祖孙间一次日常而奇特的养育经历入手,敞开了东方伦理亲情的巨大精神价值,探讨了生命的韧劲与意义等终极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