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的舞步

黄丹丹

版次:03  2025年04月03日

节令至雨水,屋子里猫冬的植物们渐次活泛。几颗蔫萎的蒜子,被清理厨房的我从调味盒里收罗出来,就在它们将入垃圾桶的那一瞬,我似乎看见了一星微绿。对,是绿,刺破蒜皮的绿芽!

该来的时候,一切自然会来。譬如寒来暑往,譬如万物生长。今天是正月的最后一天。时间如此迅猛,却又感觉正月如此漫长。近来总感觉被一种力紧扼,身心无法放松,对标明晰,压力重重。女儿说,她之前看的动漫里,有句话叫“绕最远的路是我的捷径”,她说她就要这样。我觉得我也是,一路走来,历经艰辛。有朋友,刚一写,便能写成。而我,从幼年写至今日,不过尔尔,且越写越艰难。

因写作挫败,陷入虚无时,我在自己的公众号里看到了一条读者发来的私信,私信里说,他在高中时,从当时的女友那里借阅了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如今,他大四了,分手女友再度与他联系,是为了让他归还我的那本书。他说关注我的公众号许久,当年关注过的公众号,很多已经不再更新,唯有我的号,一直保持着更新的状态。他说,这令他感到变化莫测的生活中仍有一种坚守。这样的消息,戳破了包裹我的虚无。就像那几颗冒绿芽儿的蒜子让我感受到生的力量,陌生读者因我持续更新的公众号,令他见证了坚守的力量。其实我的公众号里放的文章,多不成文,大部分只是我的随感、杂思与流水账。过去总觉得,这样的文字没有意义。谢谢这位读者小友,你的这条消息提醒了我,作为一名普通写作者,持续地写,心无旁骛地坚定地写,于无意间将所写的字,投及阅读者的心灵,让文字传递力量、传播温暖,便令这种书写产生了意义。

巧的是,今天,又有朋友提及十多年前对我那本小书的期盼。令我更加笃定,写作的意义,至少写作于我的意义,是敞开、接纳、给予,是记录、释放、消解,是于渺茫中捕获,于收获后放手。不必苦苦追寻写作的意义,因为热爱,如万物生长,生生不息。而间或生出的虚无感,如太阳黑子,自有它翩翩的蝴蝶舞步。

“致虚极,守静笃”——书法家史秀前先生十年前赠我的墨宝,在我卧室壁上。睡前倚在床头读书时,抬头便可见它,秀前兄以隶书为我书写的《道德经》中这六个字,曾是十年前我的一篇文题。当年的那篇文章,写的是现代人该如何抵御物质诱惑,以及在海量资讯的冲击下如何安守本心。近来,这六个字,又令我生出一些新的感思。

“虚”为内心空明、无杂念、无执着的状态。人心最易生出纷扰的杂念,这些杂念来自主观的成见、欲望与外在噪音干扰。拥有“虚极”即澄澈的心境,需不断净化内心,让思维和欲望的波动逐渐平息,这种“虚”并非消极的空无,而是有容纳万物、顺应自然的接纳、坦荡之心。“静”是心的安宁、专注,不因外物扰动而浮躁。持久地保持一颗静心是很难的,需恒定地坚持。在“虚”的基础上,坚守内心的宁静,才能看清世间万物的循环往复,才能做到,要努力剔除主观干扰,让内心如镜映照出万物真相,在虚静中洞察规律,顺其自然,不给自己制造焦虑,以清静之心、清醒的自觉,摆脱世俗纷争,超越局限,抵达“清静为天下正”的境界。

简单说,十年后,这六个字给我更多的提醒是,保持自我,顺应自然,凡事不苛求,对人对己不苛责,与外界保持适当距离,既不刻意回避,又守牢界限。

在三月即将告罄之际,我坐在书房的窗下,望着插在一只古旧蒜臼里的长寿花,即将绽放的花苞,感受这季节、时令的更迭。时间本是不存在的,它只不过是空间的一个维度,是人类的意识赋予了“时间”这个概念,从此,它成为挟持人类的工具——当我为自己并未在流逝的时间里填入计划而感到焦虑时,我这么欺诈似的自我安慰。

在鄂尔多斯至合肥的航班上,我写了如下文字:飞机俯冲时,我透过舷窗往下看,湖泊宛如泳池,道路如同胡乱画在纸上的线条,那些线条上,汽车如一只只甲虫、蚂蚁在爬行。这些年搭乘飞机时,我多会选择靠廊道的座位,春节和家人去深圳的那趟旅行,我才改回了早年乘飞机时习惯选靠窗位置的习惯。我为自己改回这个习惯而开心,说明我又回到了对事物充满好奇的状态。这十多年,我渐渐被生活磨砺成为了身心粗糙的人,所以一切变得以“简便”为首,而将欣赏美好、感知细节的需要退让其次。

三月将尽,很高兴,我又恢复了探索世界奥秘与感知生活细节的兴趣,这个月,读了几本非虚构作品、传记文学与科幻小说,未能完成“月入一万”的写作计划。内心时有风暴。但如果我们的心足够大,大到能够热爱生活中所有的细节,我们会发现每个时刻都同时是给予者和掠夺者。

愿迎来更好的四月,嗔念是没有指针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