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里的风华岁月

郭毅挺

版次:03  2025年03月21日

故乡的童年时常听大人们讲,烟波浩渺的洪泽湖底下有水漫的泗州城,天下第一塘——安丰塘水底有塌陷的安丰城。两座繁华之城之所以遭大劫,有多种民间传说,基本上都是城民有劣迹而被上神惩戒所至。不论善恶美丑,还是春花秋月,都在我记忆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然而做梦也未曾想到,在我步入不惑之年时,我的家乡——后郭家,也将要慢慢沉入水底,从地球上消失了。

位于淮河之北三十里外凤台县丁集镇西边的后郭家是我的故乡,北连关店乡,西与顾桥镇接壤,南同桂集镇隔村相望,东依丁集镇。庄前的路与东接蒙凤路西接阜凤路的丁顾路相通,虽算不上四通八达,可也出行方便。全村东西长不到一里路,方圆连耕地约二三平方公里。解放初期属顾桥区陈庙乡,人民公社时期划归关店公社,改革开放隶属丁集乡(今丁集镇)。据传说后郭家成庄立户可能始于唐末五代时期,是郭氏族人(大将郭子仪后裔)大批南迁途中而散落下的。从古至今,世代农耕、人丁兴旺、鸡鸣犬吠、燕语绕梁、圩沟环村,池塘落前。人们长幼有序,淳朴厚实。可谓是安居乐业,衣食自足。虽不是名村,地灵人杰,物华天宝,却依然有着好多美丽的故事。听长辈们讲族里曾有位先人郭兆瑞特别勤劳,晨钟暮鼓,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一年四季,不知疲倦。有年大冬天他起得特别早外出拾粪,财神也被他的勤劳感动,就故意让他捡到几锭金元宝。有钱发了家却不去吃喝玩乐,竟然买了几十头耕牛,带领族人稼穑耕耘。一次春播时地里十八犋牲口一条墒,恰遇县太爷路过,望而心生敬重,下轿步行而过。族人经过一番劳作,积攒的大钱竟堆成垛,站在十里开外的顾桥街上都能看到垛尖。如今这些传说仍是庄上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沧海桑田,时光变换,庄西圩沟外边不知何时有了条南北大道,现在顶多算是条村路。可是这条路在解放初以前,可称得上是县道而不为过。他南去经板张集,过三官庙能达凤台县城;北上过陈庙,到乐土铺可去蒙城县城;也可经阚町集到阜阳城。如今就是这条看来不起眼的道路,却曾承载了不少与凤台县相关的人文情怀。远的不说,就近现代而言。当年,北伐军最高指挥官为了再次统一中国而指挥大军北伐,在胜利班师南下时曾到过皖北凤台,有一支北伐军就是踏着这条道凯旋南下的。1938年初夏,日本鬼子从蒙城南犯凤台也是经过这条道,幸好当时庄上人提前得到消息全跑了。不过有位村民栽了不少桃树,此时桃子即将成熟,为防鬼子偷吃,走前他耍小聪明全泼上大粪水,未曾想可恶的鬼子进村后竟用东洋刀把树全给斜砍成树茬了。多年后的1948年深秋一天下午,豫皖苏区六分区十一、十二团第一次攻打凤台县城的队伍,也是经过此路进军的。晚上村民隐约就能听到攻城枪炮声,次日拂晓重伤员就抬到那时还繁华的庄前不远的板张集。因当时集镇上仅有中医诊所,条件有限而无回天之力,光荣牺牲的战士们也就长眠在这块沃土上了。也就是这条风华之路,让后郭家在中国地图上有了个圆点,也使南来北往的人们记住了她。

上世纪父辈那代人历经风云变幻,雪雨风霜,而今依然健在的已寥寥无几了。不过他们在与共和国同步起舞时,给后代们留下的精神财富是可贵的。改革开放初期物质生活还不丰富,盛夏夜晚人们都会聚在村头打麦场上乘凉。流萤飞舞,微风徐徐,天远地空,月光下“围炉夜话”。时常听到的就是,淮海战役时作为担架队员,有的差点就留在“徐州云龙山上天天看风景”。我二伯说得更为风趣,淮河防汛禹王坝破坝时,要不是鸣枪示警,防守一夜的民工再去庵棚里拿蒸好的馒头再跑,可能他早就“到洪泽湖跟鱼当邻居”了。有位参加抗美援朝的复员回乡后,年龄大了未娶上媳妇,常自嘲说要不是有纪律,早就同驻地姑娘结下百年之好。当然这代年轻人中,最多的还是为响应“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伟大号召,参加了新中国治淮队伍。作为民工他们大都参加过西淝河疏浚、润河集闸坝工程,有的还到了皖西参加佛子岭水库工程建设。不过干治淮最长的要数我父亲,连续长达十二年之久才回乡。他们这一代年轻人在峥嵘岁月里和激情年代,不论走到哪,也不论走了多远,千山万水,路途迢迢,终记得来时路,终都又回到了梦绕魂牵生养他们的这块地方。如今已离去的父辈们的坟冢都在庄前庄后田野里,依然在守卫着后郭家。

地处在淮河平原最南端的后郭家,20世纪70年代末以前村民种的地大都是旱地,生计基本上靠天吃饭。为了过上鱼米之乡般的好日子,20世纪80年代初村民们听从政府号召“旱改水”,和全乡人一道经过两个冬春,男挖女抬,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终于在平地上开通了一条穿庄而过的幸福大沟(永幸河灌区配套工程),接着又凭着勤劳的双手开渠修涵。从此,庄上人种地,旱能灌涝能排,还种上了高产的水稻,过上了旱涝保收的日子。后来我去到外地谋生,隔了好多年才回乡。当时望着闯入眼帘的村庄,满目红砖青瓦大走廊房,土坯矮墙草房荡然无存。人们衣鲜食丰,仓满粮足。于是情有所动,连夜欣然命笔,写了篇通讯《腾飞吧,后郭家》投给县广播电台,不几日便发表。这可能是后郭家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官方的媒体里,当村民们在有线广播里听到文章时,人人喜笑颜开,脸上布满春光。现如今庄上早已小楼房鳞次栉比,道通路畅,沟亮水清,鱼虾畅游,草青花红,绿竹相亲。年轻人亦工亦农,老者庭院经济有方,生活殷实安逸。

沧海桑田,时光流远,这片质朴而又有厚重感的村落,她的村民不管是先人还是今人都是勤劳有情操的,村落而沉是因开发煤炭资源为社会做贡献所至。但愿千百年后她还能留在世人的记忆里,也知其何故而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