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H城的土地。虽然是冬天，地处江南的H城依然绿意盎然，街道两旁的香樟树，高大挺拔。

父亲临终前交代他，一定要找机会去H城肖家巷看看。如果没有肖家巷，父亲早就成了日本鬼子的枪下之鬼。

父亲说，八十年前的那个冬夜，十五岁的父亲从修炮楼的工地上逃了出来。那天夜里下着雪，父亲衣衫单薄，躲在肖家巷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洞里瑟瑟发抖。巷子外，日本鬼子“叽里哇啦”的喊叫声和日本狼狗“汪汪汪汪”的狂吠声越来越近，父亲的心已经吊到嗓子眼儿了。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只手拽住父亲手，把他拉进了门。

“唉，还是个孩子！”父亲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快，藏到羊圈里！羊圈里臭，狼狗闻不出味儿！”

紧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敲门声。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父亲躲在羊圈里，听到翻译官说：“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然后那个女人说：“是看到一个小男孩，瘦瘦的，朝东边跑了。”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吱呀”的关门声。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佣人样的老婆婆把父亲从羊圈里叫了出来，给了父亲一套衣服和一袋子干粮，嘱咐他出了门往西跑。父亲来不及道谢，换了衣服就跑。跑到巷口，看到路边一块牌子上依稀写着“肖家巷”三个字。于是，父亲就记住了这个地名。

他在H城的街头找了三天，四周高楼林立，路上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解放路”“人民路”“和平街”“振兴街”“东华弄”“西华弄”……哪来的“肖家巷”啊？他有些灰心，但一想到父亲临终前的交代，他决定再留几天，一边问一边找。

那天，他走到十字路口执勤的交警面前问：“警察同志，肖家巷怎么走啊？”

交警“啪”地一声向他敬了个礼，说：“老同志，H城没有肖家巷这个地方，您可能是搞错了吧！”

搞错了？他心里也没有底。交警对城市的街道马路最清楚了，交警说没有，那就可能是真的没有了，莫不是时间隔得久了，父亲记错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寻找肖家巷的念头时，旁边一个等红绿灯老人家开了口：“你要找肖家巷啊，肖家巷是老地名了，警察年纪轻，当然不知道了，我带你去吧，肖家巷离这儿不远！”

原来是这样，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朝着老人点头致谢说：“那太谢谢您了！”

老人带着他穿过十字路口，向东过了两个红绿灯，又向南过了天桥，指着一条向东的路说：“这就是以前的肖家巷，已经改建过两次了，现在叫世纪大道了！”

他看到眼前的世纪大道是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大马路了。中间绿化带里刚种上的树四周还保留着支撑树干的木棍。路南边连绵着一栋又一栋高房子，“中国银行”“建设银行”“农业银行”……好几个银行都在这条街上。路北边是一个在建的公园，草坪还没有完全铺好，有些地方还裸露着泥土。

他记得，父亲描述的肖家巷是一个铺着青石砖，两旁都是白墙黑瓦院子的曲折小巷，哪知道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里就是肖家巷？”尽管老人已经说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这里就是肖家巷！”老人很肯定地说。

“终于找到了，谢谢您！”他朝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走到公园里裸露着泥土的地方，捧起一把泥土，对着北方的天空说：“爸，我找了，我会把肖家巷带回来，放到您坟前的，您可以了却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