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序

程晋仓

版次:A02  2025年03月06日

每逢春气萌动时节,我总是爱和朋友一道或者只身往八公山里跑。山里的春天虽说来得慢,却来得真,来得实。你看,春寒料峭、乍暖还凉的清晨起来推开窗,檐角细小的冰锥滴答作响,这是传递河水解冻的声音,而远处山峦还依稀裹罩着薄薄的雾,就像未醒的蚕茧,只等着一声惊雷来破。

这时,有兴致沿着曲折的山径往上走,脚下的泥土会感觉松软起来。去岁深秋落下的松针与桐叶,蕴积在积雪下发酵了一整个冬天,此刻正散发着潮湿的芬芳。岩缝里的蕨类植物探出嫩绿的卷须,像婴儿攥紧的拳头,又像武王墩或春申城出土的青铜器上的云雷纹。掠过岩壁垂落的紫藤和迎春藤,藤蔓上新结的苞芽像缀满五线谱的音符。如果用“八公山的春天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来描述一点儿也不虚言。

转过山腰,山坳间一片樱开得正好。粉白花瓣上还沾着晨露,轻轻颤动在微风里。树下泥土微微拱起一个个小包,是冬眠的昆虫正在苏醒的表徵。此时置身在淮南子文化园或者二十四节气园里沉静体悟于天地之奇妙大观时,忽然,一只驳色的斑鸠或是花喜鹊从灌木丛中惊起,扑棱棱翅膀掠过花枝,抖落下一阵花雨。不禁让人会想起当年曾于此山会聚众门客俯仰天地,观瞻自然而精心编纂出的《淮南子》里的记载:“惊蛰之日,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细细揣摩,古人对物候的观察,竟会如此细致入微。

此时八公山脚下的淮河水在远处打了个弯,青罗带似的缠绕在某处,漫过浅滩时,裹挟着微寒且又兼杂些许暖暖生机,仿佛有无数透明的翅膀在舒展,河水碰撞岸沿岸边的芦苇荡响起细碎的清脆的破裂声。有幸看到泊在岸边不远的小渔船,船头晾晒的渔网还结着淡淡的霜。按渔人们的老话,惊蛰前后,河里的鱼最是活跃,“它们能听见春天的脚步声”。这会让你想起另一段文字:“淮河是一条会唱歌的河,春天唱的是苏醒的歌。”

山外城里的春天又是另一番景象。清晨的菜市场里,香椿芽、荠菜、马兰头等时令野菜摆满了摊位。主妇们精挑细选,仿佛要把整个春天都装进菜篮。街边早点铺飘出阵阵香气,油炸饼裹着香椿芽,春卷皮里包着荠菜,都是惊蛰时节的特色小吃。油锅腾起的热气中,紫红的嫩芽在金黄面衣里舒展,像是要把整个冬天的蜷缩都抻直。特别是街头随处可见那些或坐或站端着热气腾腾飘满红油缀上绿绿葱花芫荽的牛肉汤大快朵颐的食客,说淮南人的春天是从舌尖开始的,你会不信吗?

公园里,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散步,有的还提着鸟笼。画眉鸟在笼中欢快地鸣叫,仿佛在和树上的野鸟对歌。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手中的风筝在春风中扶摇直上。“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春天不仅唤醒万物,也唤醒人们心中的希望。

校园里的春天最为热闹。操场边的玉兰树缀满了白花,像一盏盏明灯照亮整个校园。学生们在树下晨读,书声琅琅,与鸟鸣声交织在一起。老师带着学生在校园里观察物候,记录着每一片新叶的萌发,每一朵花的绽放,不正诠释着“教育就像春天,润物细无声。”这句话的真意吗?

向晚时分,站在淮河渡口远眺回望,夕阳的余晖挥洒在河面,河水泛着金色的波光。远处的八公山笼罩在暮霭中,已隐入苍茫,像一幅大写意的水墨画。但见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是大地睁开了无数温润的眼睛,与天上星光交相辉映。此情此景,瞬间会让你感慨: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生出为什么要热爱脚下这片土地的情愫。淮南的春天,不仅美在山水,更美在人心。

夜幕翩翩降临,春雨悄然而至。如牛毛般、密匝匝的雨滴轻轻敲打着窗棂,像无数细小的鼓点。这雨会让人真正体会到:惊蛰的雨是最懂人心的,它知道什么时候该来,什么时候该停。它滋润着大地,也滋润着人们的心田。是啊,这场春雨过后,淮南的春天就该真正到来了。

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抛却白日里的一切琐碎纷扰,就这般凝心屏息听着窗外的雨声,仿佛如已禅定入静的高僧般,可以听见大地的心跳。那是春天的脚步声,从远古走来,向未来走去。在这脚步声里,可以听见生命的律动,听见希望的萌发,听见岁月的回响。这就是淮南的春天,这就是惊蛰里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