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鉴千年历史风华与诗酒繁华

——读《长安诗酒汴京花》

版次:A02  2025年03月05日

贺得胜

《长安诗酒汴京花》以唐宋为坐标,于时空交错间编织出一场关于中华文明的双城对话。作者以学者的严谨与文人的浪漫,将汴京、长安两座城市的政治、经济、艺术、民俗熔铸成一幅立体的文明图谱,揭示中华文化内在韧性与嬗变。

长安的意象,始终与“诗酒”二字紧密相连。书中以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傲、杜甫“朱门酒肉臭”的悲悯、王维“大漠孤烟直”的苍茫为引,勾勒出唐代文人特有的精神气象。这种气象的底色是包容——胡姬酒肆中的波斯银壶与江南贡院里的科举文章共生,佛教梵音与道家丹炉在坊市间交响。作者敏锐地指出:长安的“诗酒”不仅是文人的雅趣,更是整个社会开放气质的缩影。酒肆中不分士庶的宴饮、诗歌里恣意张扬的个性、壁画上丰腴自由的女性形象,共同构成了一个尚未被理学规训的鲜活时代。

但书中并未止步于对盛唐的礼赞。通过对安史之乱后长安的描写,作者揭示出这座城市的另一面:当帝国光环褪去,那些曾经支撑盛世的诗酒风流,如何在战火中化作“国破山河在”的沉痛。这种从巅峰到谷底的强烈反差,恰恰印证了长安作为文明载体的复杂性——它既是开放包容的乌托邦,也是权力倾轧的角斗场。

如果说长安的魂魄系于庙堂与江湖,那么汴京的生命则扎根于市井与人间。《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在书中被解构成无数生动的细节:虹桥上争执的商贩、茶馆里说书的艺人……作者尤其着墨于“花”的意象——这既是御苑中价值万金的姚黄魏紫,也是街头妇人鬓角的时令鲜花;既是词人笔下“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怅惘,也是瓦舍中“占花名”酒令里的世俗欢愉。这种对“花事”的痴迷,折射出宋代文明的特质:在失去长城屏障的忧患中,人们反而更加珍视触手可及的烟火美好。

书中对“汴京梦华”的剖析充满辩证智慧。一方面,它承认宋代市井文化的空前繁荣,展现出现代城市的雏形;另一方面,又透过《东京梦华录》的字里行间,捕捉到繁华背后的隐痛——当“花石纲”成为亡国导火索,当樊楼饮宴与边关烽火并存,这座“不夜城”的辉煌始终笼罩着历史的阴影。这种对复杂性的呈现,使得汴京形象摆脱了“积弱王朝”的扁平化标签。

将长安与汴京并置观察,是本书最具创见的视角。作者以“诗酒”与“花事”为喻,剖析中国文明从中古向近世的转型:唐代长安的壮阔,是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碰撞出的能量喷发;宋代汴京的精微,则是技术革命与商业浪潮催生的文化内敛。前者如泼墨山水,追求“天地入胸臆”的宏大叙事;后者似工笔花鸟,专注“一花一世界”的微观美学。这种转变在科举制度、艺术风格、城市管理等方面均有深刻体现:唐代诗人可以“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宋代文人则多在馆阁中校勘典籍;唐代三彩陶器流淌着异域风情,宋代青瓷却讲究“雨过天青”的含蓄;长安的里坊制强调秩序威严,汴京的街市制则释放商业活力……

但书中更重要的洞见在于,揭示了双城共享的文化密码。无论是长安胡旋舞中的生命激情,还是汴京勾栏戏里的世俗智慧,都流淌着对现世生活的热爱;无论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还是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都延续着中国文人的精神血脉。这种“变中守常”的特质,正是中华文明历经动荡仍绵延不绝的关键。

《长安诗酒汴京花》的终极价值,或许在于为当代人提供了一面审视文明的棱镜。当我们在西安城墙下仰望雁塔,在开封铁塔旁漫步夜市时,那些消逝的驼铃与漕船声,依然在文化基因中回响。书中对长安国际化都市特质的分析,让人联想到今天“一带一路”的文化对话;对汴京市井生态的描摹,又与当代城市治理形成微妙映照。作者最终想告诉我们:长安与汴京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化作文化记忆的星火,始终参与着中华文明的现代建构。

合卷沉思,那些跨越千年的诗酒与花香,早已超越了具体的历史时空。它们是中国人在盛世与乱世中始终坚守的生活美学,是在变局中寻找安顿的精神智慧。或许这正是本书给予读者最珍贵的启示:真正的文明传承,不在于复刻古都的形制,而在于接续那种既能拥抱开放、又能安顿日常的文化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