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王 霞

版次:03  2025年02月27日

在春节晚会,看到外卖诗人王计兵谈起《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想起了曾经酷爱文学的表哥。前几天,见到表哥时,我竟没有认出来。他穿着一件旧棉袄,敞着怀,戴着口罩,用力地推动沉重的“移动垃圾桶”向垃圾清扫车移动。

当他喊出我的乳名的时候,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确认过眼神之后,我才在惊喜中看到许久未见的大表哥。我疑惑地问:“你怎么做这种工作啦?”表哥憨憨地说:“为了生计呗,一份工资怎么能养活全家人呀!”当我看到在寒冬料峭的冬天,表哥头上冒着热气,额头依然滚动着汗珠。表哥虽然五十出头儿,但已经满头风霜,深壑的皱纹镶嵌在他的额头,腰板也不再挺拔。

我是在母亲的一声叹息中,了解表哥近况的,她又断断续续地讲起表哥的辛酸半生。表哥1975年出生,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因脑溢血离开人世。为了早点儿养家糊口,学习成绩优异的他,只能选择考取一所中专院校,分配在县棉纺厂工作。表哥酷爱文学,在企业报纸上也总会有他激扬的文字。

在工作中,勤劳能干的嫂子对刻苦钻研业务技术的表哥一见钟情,在车间主任的牵线搭桥下,两人喜结连理,并且生育了一双儿女。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表哥兢兢业业工作,公司“劳动模范”“先进标兵”等荣誉证书贴满了半壁墙。总以为脚踏实地往前奔的表哥迎来了幸福生活的敲门,却事与愿违。在他不惑之年,企业倒闭了。

表哥面对正在考研的女儿,刚刚踏入校门的儿子,还有每天各种各样的花销,无形的压力让表哥身心俱疲。母亲说,那天看到表哥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烟头洒了一地,胡子拉碴,眼神颓废。年近七十岁的母亲虽然无能为力,但心疼她这个命不济的外甥呀。

生活让气喘吁吁的表哥快马加鞭,甚至走慢了都不能允许,而他枕边脱落扉页的书籍也蒙了生活的尘埃。表哥井井有条地安排自己的工作,像旋转的陀螺一般。每天早上披星戴月地开启第一份工作,运送腐烂的垃圾,对于不能移动的转向轮,他连推带拽地移动到车前;当太阳掠过树梢时,表哥已经攥着一块馒头,啃一口咸菜走在去家具厂的路上。家具厂的活计让人闻风丧胆,十人上岗有九人选择辞职不干。中午60分钟的黄金时间对表哥太重要了,呼呼大睡之后,又扛起矿泉水桶挨家挨户送水。每一项超负荷的体力工作都让人望而却步,但是表哥只能咬紧牙关往前挺。

我没有看到表哥扛着笨重的家具,一步一步艰难挪动的情境,但每次在电视上看到搬运工低垂着头,两腿用力站稳,小腿力不从心地抖动,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表哥。想起他弯曲变形的双手,想起他青筋突起的臂膀,想起他被生活压弯的腰身,想起他一声叹息后的坚韧,每想一次,我的心便痉挛许久。

表哥说不出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这么有哲理的话,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已经丢掉了相伴已久的文字梦。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成长”两个字连偏旁都没有,只能靠自己。我想起了,在瓦砾下一棵杂乱无章的草。它挂着露珠,迎着朝阳,扭动着身体努力向上生长,像极了我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