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到冬,常去九龙赶集。时值周日,农历逢单,想到又是九龙逢集的日子,于是起个早,开着车出城去赶集。
老九龙集过去叫十八里方,古城以南八公里,开车过去也就十分钟的时间。古时有九龙桥,由于地势低洼,该处有多条沟渠通过。老集在公路两旁,旁边有个沟沿村,大都是柏姓和葛姓。这里上世纪80年代之前是城南公社,后来改为乡。距离县城十三华里的地方旧时称十三谷堆,附近有个柏家寨,也就是柏文蔚的出生地,是原乡政府的所在地。随着时代的发展,公路的扩宽,老的集市已经影响了交通的顺畅,20世纪80年代中期,新九龙集搬迁到公路西北方,另建一条距公路五百米的平行路,周边建起了楼房形成了新的集市。
九龙集与兴隆集相隔不远,一个逢双一个逢单,周边的人们乐此不疲,今天赶这个明天赶那个,来到集上,大多能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新九龙集市位于寿六路西,东西三条路连着一条南北路,形似一个“山”字,中部入口处,铁皮打制的烧饼炉热气腾腾,张大姐已到中年,她用手伸入炉中,快速将面贴在内壁上,炉内烧着木炭,长年累月,她的手也练就了火中取饼的功夫。这种传统的烧饼制作,她说,以后不会再有了,没有人愿意干这个了。但这种炉子烤出来的烧饼很香,好吃。
时令蔬菜水果打扮得艳丽多姿,来到乡村的集市上,枣子、南瓜、花生、玉米都显得精神饱满,洋溢着不同的微笑迎接着赶集的人们……
如今赶集,大都是三轮电动车,骑自行车的已经寥寥无几。赶集买卖的人们三五相聚,在地摊前放上小木桌,围坐着喝着茶水。有句乡土谚语:“离城十里路,各有各乡风”,集上有十几家茶馆,大都高朋满座,像开会似的高谈阔论,又像自由论坛,没有接不上的话题,大桌上瓜子、花生,还有带几个早点的,男人们互相递烟,不忘打着火给对方点上,女人们不停地嗑瓜子声夹杂在话语中,聊天是她们最喜欢的话题。而高家茶馆里女主人忙着拍抖音,爱好跳舞的她,从剧烈的跳跃中静下来,摆上一盘颗粒饱满圆润的鸡斗果,泡上一杯黄金芽,色泽清纯,说话喝茶这可是天仙配。
丁姑娘站在弥漫着腾腾热气的大锅前,一边捞着大骨头,一边招呼着吃饭的客人,逢集的早晨是忙碌的,她嫁到高家也有年头了,煮骨头烫汤那些流程也得心应手,里里外外收拾得整整齐齐。赶集的人进到店里,要一碗粉丝汤,两个包子,价格便宜,吃得饱饱的,再去逛一逛集市,买点东西带回家。
西端丁字口,胖乎乎的壮年汉子老葛,摊上的几排明亮的玻璃瓶,阳光下,老葛不断晃动着地上大锅,大锅里的芝麻油色泽清亮,手里的油提子是他操练的玩具,黄澄澄的千万芝麻荡漾出醉人的醇香。与老葛攀谈,他说他是广字辈,住在集市东边过了公路的葛圩,家里老作坊生产的油,生意很好,九龙闭集他就去赶不远的兴隆集。来来往往中,给别人送去了油香,也给自己带来了收入,赶集是他生活的源泉。油摊旁,一位中年妇女,穿着时尚的红棉袄,肩扛一个竹竿,上面插满红色的糖球,身背黑色挎包,左胳膊挎一绿色编织篮子,小孩子路过时总要停下来,仰望着糖葫芦,拉着家长不肯走去,最后从杆上买下几只,才蹦蹦跳跳地离开。
冬季,弹棉花打被套的店里站满了人。孙大柱住在集南边一个叫娘家河的地方,出门时大柱妈有交代,要打两床被子的尺寸,重量一定要带“半”的,五斤半、六斤半的,大柱于是把他娘说的要求告诉店主老鲍,一旁的老鲍妻子笑了一下。原来乡村人家都有讲究,这“半”谐音“伴”,被子重量有半,一辈子都有伴。
中部东西方向的街北,老张在露天细致地给老者洗着头,旁边坐了两三个等待的老人,他的剃头挑子在九龙集上已经几十年了,七十多岁的他身板硬朗,黑红的脸彰显了岁月的沉淀,他依然每集都赶,周边的老人理发都习惯找他。理一个头从几角到五元,几十年来日益物价上涨,而五元的价格也到了封顶的高度。俗话说,有钱没钱,剃头洗澡过大年。
季节已过冬至,阳光下挂在铁丝上的腌制肉类、咸鸡腊鹅等油油地泛着亮光,活鸡鸭在笼子里或被拴在一起蜷伏地上,附近冒着热气的大锅,把处理好的禽类烫后捞出忙着清理。农村人喜欢吃咸菜,腌制好的鹅鸭,腊肉,挂在集市上。一棵高大的毛竹竿撑起巨大的红布伞,肉摊前的人们挑着精的选着肥的,摊主挥刀砍割,动作娴熟,让我想起初中学过的庖丁解牛一文。
集市北端入口,一架手摇缝鞋机前,老张头戴一顶黑线棉帽子,帽上醒目标有三横标识和几个英文字母的图案,他正飞动着一小铁锤,把一只黑色高跟鞋套上铁拐,三下把一颗小钉敲进了鞋后跟。地上一块磁铁吸满大小不一的铁钉,大黑包里横七竖八的大铁剪、老虎钳、螺丝刀等各式工具,老张说干这行已四十多年。而在中部入口则有一位修鞋的中年妇女,规模要大得多,一张旧板车上,木质盒里装满各种小零件,摊前一堆各式旧工具,她坐在小凳子上,腿上铺着厚厚的布垫,怀中一个布书包,来回试拉着拉链,旁站着老奶奶拉着小女孩,片刻工夫她说,“好了!”看到她熟练的操作,我想人只要专注一件事情,用自己的劳动,做一项手工,长期坚持不懈,就叫工匠精神吧。
初春,集旁路西,粗大的梧桐树,年已八旬的朱老汉坐在门前,暖阳映照在他黑瘦的脸上,看到路过的我,虽然陌生,他热情地进到屋里搬出一个小木凳,招呼我坐。老朱从九里沟搬到集上已经三十多年,谈到半世纪前他在村里当队长的岁月,带领二百号社员种粮耕田,兴修水塘,起早贪黑,自豪和高兴的神情飞扬在脸上。如今三个子女都已中年,儿子去了北京工作,两个女儿也在上海打工成了家。朱老太太从木门里走出来,慢悠悠地往集上走去,消失在人流中。过往的人们,如同风一样自由,平凡而又普通的日子,充满着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