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拜年,规矩很多。嫁出去的女儿,须过了年初四才能回娘家。姥姥家在一河之隔的霍邱县三赵郢村。母亲回去拜年,须带上几斤红糖,外加一个生鸡蛋。几斤红糖是给姥姥姥爷准备的礼品,生鸡蛋则是给摆渡人准备的过河费。拜年回来,母亲临走时,从姥姥家再捎回一个鸡蛋,备作过河用。
后来我们兄弟三人逐渐长大,父母忙,拜年的事就由我们三兄弟代劳了。
记忆中,有时是我和哥哥一起去,有时是兄弟三人一起去。
起初是步行。我家离姥姥家有二十几里路,这对小时候的我们来说是不近的路程。除了拜年,我们很少能走那么远的路。
过了河,去姥姥家还要翻过几道山岗。我们过了河,就以这山岗为标记,走一段,跑一段,过一道山岗就停下来歇歇脚。一路又累又饿。快到中午,等我们气喘吁吁翻过最后一道山岗,远远望见姥姥家东南大堤上两棵挂满红条的“神树”,我们才确信姥姥家是真的快到了,跑得也欢跃起来。
后来有了自行车。开始三人骑一辆。大哥骑车,我和弟弟前面坐一个,后面坐一个。再后来,三人骑两辆。直到最后,一人骑一辆。那几辆旧的自行车,一路骑起来,咣咣唧唧响。好在比地走快多了,也轻松得多。有时遇到大雪,路面湿滑难行,无法骑车,我们只有步行,等我们兄弟三人带着满身泥水漩到姥姥家门口,已是晌午时分。
到了姥姥家,和姥爷打过招呼,我们顺次走进姥姥住的里屋,给她拜年。姥姥中年时因为眼疾,没钱治疗,双眼被硬生生疼瞎了。她听着声音,早知道是我们来了。我们走到近前,大声喊着“姥姥!”姥姥一边笑眯眯地答应,一边从被窝里伸出双手,先摸摸我们的手,再用手掖掖我们的衣角,“看看”我们穿得暖不暖,接着用双手顺着我们的上衣直摸到脸,再到头顶,然后才满脸慈祥地夸赞:“二外孙都长这么高了!”这时的我们都把胸脯挺得笔直,霎时感觉浑身有一股温暖的亲情在涌动,仿佛一瞬间真的长高长大了许多。这仪式感持续多年,只是它的“主角”除了姥姥之外,后来换成了我们的孩子。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姥姥住的小屋:在古老的赵氏祠堂的西边一角,堂屋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中堂,中堂上画的是一个一手持拐杖一手托着一个大蟠桃的鹤发老人,两边悬着那副老旧的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堂屋南北两面的墙壁上则对应贴着古代四大美女的条幅画。
屋子的南边放着火炉,姥爷忙着在上面温酒,舅舅和小姨在厨房做饭烧菜,小屋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中午,我们围聚在堂屋正中简陋的四方桌边,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聊着家常。
如今已过几十年,回姥姥家的河道搭起了浮桥,几辆汽车可以同行。过河后通往姥姥家的土路也修成了水泥大道,儿时那条需要半天步行才能到达的路程如今开车只需要十几分钟。拜年的行程方便了,时间缩短了,但姥姥姥爷都已作古,只有每到正月,那支拜年的队伍和不变的亲情还在延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