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淮南

——从电视剧《六姊妹》看一座城的文化觉醒

版次:03  2025年02月17日

黄丹丹

乙巳春节的央视一套黄金档,电视剧《六姊妹》以淮南方言拉开序幕,关于淮南的集体记忆被瞬间激活。淮南籍作家伊北以家族叙事为笔,以城市变迁为墨,将半个世纪的烟火人间浓缩于一方荧屏。何以淮南?答案或藏匿在九龙岗斑驳的砖墙上、淮河码头渐次消逝的汽笛声中,六姊妹命运交织的每一个时代转角。

淮南的文化基因,深嵌于其独特的地理褶皱与历史断层间:北倚淮河,南拥楚风汉韵。两千年前,楚都寿春的巍峨宫殿与汉淮南王刘安编撰的《淮南子》,早已为这片土地埋下“兼容并蓄”的哲学密码。而近代的工业化进程,则在其肌理中刻下另一重烙印——淮河与煤矿,一明一暗两条命脉,共同塑造了这座城市农耕文明的温厚与工业文明的粗粝。

剧中何家从扬州江都迁居淮南的轨迹,恰是中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工业化浪潮的缩影。彼时,全国20万移民涌入淮南,南北文化在此碰撞交融。何常胜操持的“扬州修脚刀”与矿井深处的机械轰鸣,构成微妙隐喻。正如《淮南子》言“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这座城市将移民的离散与工业的阵痛,转化成了生存的智慧。

淮南自带戏剧张力。作为资源型城市,它经历了计划经济时代百里矿区灯火不眠的辉煌,也承受着转型期煤城转身的阵痛。个体命运被裹挟入国家叙事,市井烟火与时代洪流共生共存,剧中六姊妹的人生轨迹,与这座城市的兴衰同频共振。大姐家丽扎根老国企的坚守,小妹家喜南下经商的突围,是淮南从煤电独大到多元发展的现实映照。那些被镜头定格的民国建筑群、老厂区筒子楼,是带有怀旧符号的城市历史备忘录。

何家老宅在旧城改造中轰然倒塌,淮河码头被现代物流港取代,伊北捕捉到的不仅是物理空间的消逝,更是传统伦理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嬗变。剧中母亲刘美心那句“姊妹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既是对淮南人所秉承宗族观念的致敬,也是对现代性冲击下亲情纽带的深切叩问。这种撕裂与弥合,正如淮南这座城市在工业化与后工业时代的身份挣扎。

《六姊妹》的影视化,堪称一场文化考古行动,剧组在淮南的勘景如同地质勘探。淮上码头废弃的吊机被重新粉饰,九龙岗民国建筑群的衰草被光照耀,田家庵老街区晾晒的棉被是年代叙事的注脚。这种实地拍摄,让城市本身成为叙事主体——五万件老物件的考究陈设,上万套做旧戏服的真实质感,为淮南编织出厚重的历史织体。

当剧中人物穿梭于淮南实景时,观众看到的不仅是戏剧空间,更是被艺术激活的城市记忆。伊北的创作并非单纯的乡愁贩卖,他以知识分子的自觉,将滚烫的牛肉汤、焦香的油酥烧饼、巷道邻里间的家长里短,转化为隐秘的文化认同。这种去符号化的地域表达,让《六姊妹》超越了家庭伦理剧的范畴,成为一部真实而丰富的淮南影像志。

《六姊妹》的破圈,标志着淮南从被讲述者到自我言说者的文化觉醒。它提供了一种工业城市转型的另类方案:不是拆除重建,而是从历史褶皱中打捞文化基因。正如剧中家艺创办的“姊妹食堂”将传统面食创新为网红产品,淮南正试图将楚汉文脉、工业遗产与生态资源熔铸成新的文化IP。

这种觉醒具有普适价值。在中国城镇化率突破三分之二的当下,无数“淮南”正面临身份焦虑,是彻底告别工业遗产轻装前行,还是从历史积淀中寻找新动能?伊北借《六姊妹》作出回答:真正的未来,从不是对过去的背叛,而是对其最深刻的理解。

当镜头扫过淮河落日下的六姊妹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家庭的史诗,更是一座城市的重生寓言。越过屏幕,可以预见,濡养淮南的楚风汉韵《淮南子》哲思引渡的时代叙事与托举淮南的工业文明,必将淬炼成璀璨夺目的文化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