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年,寿春文人——凤桥耕叟黄安时曾“著书百卷”,成为淮南当时名望。其著作中有《春秋论》,对西汉大儒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有所质疑,并提出自己的独到观点。晚年钻研《易经》,“尤尊伊川程先生之说”,同时也对程颐程颢的某些观点提出自己的见解。
黄安时虽然名重一时,但在正史上却没有记载,明栗永陆《寿州志》和清李兆洛《凤台县志》的“人物志”亦未曾提及。黄安时与陆游一家关系密切,陆游的祖父陆佃是黄安时的老师,陆游的父亲陆宰是黄安时的学友,于是在陆游的笔记体散文《老学庵笔记》和《家世旧闻》等著作中,黄安时的名字频频出现。根据陆游及其家人的笔触,我们看看黄安时是一位怎样的文化人。
黄安时,名安,安时是其字。古人以称字为尊,因此陆游文章一概称其字“安时”。黄安时祖居虔州,州治赣县,即今江西赣州市,其举家迁居寿春的年代和原因不详。黄安时的父亲黄克俊,官至尚书膳部员外郎,北宋后期属于正七品京官,主要负责宫廷饮食、祭祀、酒宴等具体事务,虽然官微职卑,但接触到的都是达官贵人,这就使青年黄安时有机会离开寿春,进入东京(今河南开封市)的太学读书。陆佃是著名学者,长期在东京担任学官,后来虽然在吏部担任过代理尚书,但仍经常去太学讲学,主要讲授《礼记》和《春秋》,于是黄安时成为陆佃的学生。陆佃之子陆宰(字元钧)也在求学阶段,于是黄安时与陆宰相识并结下深厚友谊。
父亲黄克俊去世后,黄安时便“罢科举”,不再参加考试,并“退居于寿春县之凤桥,自号凤桥耕叟”。北宋凤桥是今寿县何地,笔者曾专门向中国作协会员、寿县文史专家高峰先生求证,高峰先生亦不甚了了。为了弄清这个问题,高峰专门在有关微信群内发动大家讨论,李河涛先生提供了这样一条线索:长丰县义井镇原属寿县,义井镇车王村阎涧水上有凤桥、凰桥,两座桥合称凤凰桥。今凤桥凰桥犹在,但不知义井镇此凤桥与北宋寿春县彼凤桥是否有渊源关系。
黄安时夫人早死,后来也未再续弦,而是在凤桥“布衣素食,闭门教授《礼》之度数因革”,也就是传统礼学的因袭与变革。在黄安时授业之前,有些学生长年累月不能理清有些题目的矛盾与因果关系,黄安时“指画解说,皆粲然可见”,就像讲述自己的家事一样,通俗易懂,因此很受学生欢迎。
宋徽宗时期,陆游还未出世,陆宰后来调任淮南西路提举常平,前后有头十年,主要负责管理仓储、推行新法、监察官员、赈济灾民。淮南西路的治所是在下蔡县(今凤台县),而陆宰的常平司官署则在寿春县。东京学友在千里之外的寿春县意外相逢,两人都非常兴奋,经常聚首,频繁走动,陆宰与陆游父子在文中各有记述。
宣和元年(1119年),陆宰公务出差沿江地区,带着黄安时等一班友人“公费旅游”。陆宰一行先至潜山三祖山,陆宰作《留题山谷寺》;随后又至枞阳浮山。枞阳县长江北岸的浮山风景名胜区主景区有36岩72洞,现存483块摩崖石刻。金谷岩岩壁上有陆宰160字《胜集岩》题刻,记录了大家欢游浮山的喜悦心情,是浮山所有石刻中字数最多的一处。
题刻说,“浮山三十六岩环伟卓绝”,然而名称皆“鄙俗不经”。众人“穷览诸岩”,边游边议,最后在金谷岩议定,将“大寂岩”易名“大通岩”,将“金谷岩”易名“胜集岩”。“皇甫岩”如何易名,询问故老没问出所以然,大家也没想出合适的名称,陆宰干脆重新起名“陆子岩”并亲笔题字。黄安时最后评价浮山之行说,“此一段事不减韩信得赵璧”。意思是,大家游历浮山时的喜悦心情犹如韩信破赵后一般的兴奋。黄安时说罢,还引来众人一阵大笑。在题刻最后,陆宰特别点明同游诸友的大名,他们是“张济达甫、吴怡熙老、曹史无忌、黄安时”。张济字达甫、吴怡字熙老、曹史字无忌,黄安字安时,唯有“安”的名与字兼重,因此提到别人都是四个字,只有黄安时是三个字。
宣和六年(1124年),陆宰调任淮南东路转运判官,驻地在今江苏扬州市。在此任上虽然只有一年,黄安时仍感失落,思念异常。次年,陆宰出差至山阳(今江苏淮安市),黄安时闻讯,专门从寿春沿淮而下,赶至山阳,与陆宰相会。当时宋、金两国已经联手灭辽,而宋、金之间的战争亦爆发在即。蔡京是北宋末年祸国殃民的“六贼”之一,时年已经79岁,病后初愈。黄安时与陆宰相聚后,故友们哀叹国事艰难,痛感奸臣误国。尤其在提到六贼之首蔡京时,黄安时恨得咬牙切齿,说天下大乱就在旦夕之间,蔡京病愈恢复,是老天爷不想让蔡京现在就死,准备让他在生前承担祸国的责任。现在的局势被他们搅成这个样子,天下能不亟乱吗?
后来的局势变化竟被黄安时不幸而言中。当年十月,宋金战争爆发,蔡京遭到贬黜,流放南方。即便如此,黄安时仍感愤愤不平,“造祸者全家尽去岭南避难,却令我辈横尸路隅耶?”
宋金战争爆发前夕,陆宰已接到圣旨,调任京西路转运副使,官署在今河南洛阳市。按照北宋规矩,陆宰必须先去都城东京,向皇帝述职后才能赴任新职,于是从扬州乘船,沿运河北上。再入淮河,过寿春,稍事停留。黄安时与陆宰在寿春又得一见。下一步的行程是从正阳关入颍河,再入蔡河抵开封。陆宰的官船从寿春启航不久,夫人唐氏在官船上生下陆游,当日为宣和七年十月十七日,公历是1125年11月13日。
陆宰尚未到达东京,宋金战争就已爆发,陆宰被派至河东前线,负责粮饷转输等后勤保障工作,不久因权臣倾轧而丢官。靖康元年(1126年)开始,陆宰全家寓居寿春,直至建炎三年(1129年)回到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市)原籍。陆家全家在寿春生活三年,陆游在寿春开始接受启蒙教育。
于陆游而言,黄安时属于父辈,黄安时参与了对陆游的发蒙教育。陆游在《家世旧闻》中记有这样一件事:黄安时曾对陆游说,年轻时他去拜见恩师楚公(指陆游的祖父陆佃),将自己所著的《春秋论》献给老师,请求指点,书中对董仲舒《春秋繁露》的某些观点有不同认识。楚公从容而笑说,董仲舒读书的时候非常专心,三年都没有去过自家的后花园,外出时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乘骑是公马还是母马。你是否也下过这样的功夫呢?黄安时告诉陆游说,听老师说过这段话,我以后再也不敢就学术问题轻易发表议论了。黄安时对陆游说这件事,看起来在说老师对他的教诲,实际上也是对初蒙的陆游循循善诱,以切身体会告诉他学习的态度和方法。
陆游一家回原籍后,黄安时“卒死于兵”,年代不详。黄安时之子黄牧儿侥幸逃脱,陆宰花费重金寻找,最终无果,陆宰“每以为恨”。黄安时“著书数百卷,不幸遭乱,无复传者”。尤其是《春秋论》的失传,陆游都甚觉“可哀也”,对淮南的历史文化而言,更不啻于一种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