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渝高速车流疾驰,归心似箭。我们从深圳罗湖开到安庆,大约跑了12小时,再熬两小时,就能把岳母送回她的老家——淮南八公山。
车上有点嘈杂,除了匀称的空调呲呲声,还有忽高忽低的呼噜声。妻子兰兰在副驾上睡得很沉。刚才在安庆服务区加油,她没醒,加好油上高速,她仍没醒。随她吧,怀孕三个月,容易犯困。再说,这段时间她与岳母闹别扭,没睡几个囫囵觉,现在正好补补。我下意识望望后视镜,没看到岳母,莫非她在后座上躺着睡了?想想还是喊道,“妈,妈,您睡了吗?”
岳母没有应答,倒是吵醒了妻子。她揉揉惺忪的大眼泡,“喊什么喊?”
“兰兰,看看妈是不是睡了?”
“爱睡睡呗,她又不能换你开车!”妻子头也没扭,自个儿从包里掏出静音状态下的手机,冷着脸说,“神经,有话就直说呀,打这么多电话干吗?”
“谁打的?”
“还能有谁?”听妻子这口气,就知道她在骂岳母。
岳母在八公山郊区当了一辈子菜农,四季不得闲。兰兰怀孕后,把菜地流转了,一心来深圳照顾女儿。自古婆媳关系不好处,其实母女也不例外,如同舌头与牙齿,难免闹别扭。盐放多放少,饭做软做硬,鸡零狗碎,各执己见。还有,经历过疫情,我们家强化了卫生意识,碗筷专用,岳母今天用了我的碗,明天用了兰兰的筷子,兰兰提醒她长点心,岳母不高兴,“碗筷都分家,横竖把我当外人!”
其实,小矛盾说说就过去了,妻子大动肝火,是岳母干了一件难以容忍的荒唐事。
刚认识兰兰时,我顺便认识了她的宠物猫“花花”,继而“花花”一块嫁过来。不知岳母听谁说,猫寄生弓形虫,对孕妇和胎儿都不好,多次提议把“花花”丢了。宠物之所以得宠,有天生讨好卖乖的灵性,哪能说丢就丢?说不动女儿,岳母一狠心,趁某日去买菜,把“花花”丢在菜市场。这是家里的突发事件,妻子拉着我去菜市场找了个遍,猫影子都没找到。为这事,母女大闹一场,甚至断绝关系的过头话,都挂在嘴上了。
三天两头闹别扭,妻子复盘,岳母要负全责。她在12306上给岳母买了几次从深圳回淮南的动车票,但岳母犟,说家里菜地都流转了,总不能天天去岳父的坟地吧?岳父早年去世,岳母守寡,与独女相依为命,起早贪黑种菜卖菜,供兰兰上大学。这次她来深圳,一开始也很犹豫,故土难离嘛。转念一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个香火不断,团团圆圆?然而,出来的路大,回去的路窄,既然来了,也就不可能随便撵回去。妻子在12306上折腾了N次,车票订了退,退了订,总算等到春节放假,正好就坡下驴,把她送回八公山。
我注视前方车况,握准方向盘,控制好油门,催促妻子,“兰兰,看看妈是不是不舒服?”
“有什么不舒服,一人占着三人的位子。”妻子边说边朝后座扭脖子,再努力抬升被保险带捆住的身子,打量后座纵深处,突然喊道,“靠边,赶紧靠边,人丢了?”
我把车子停在应急道上,打好双闪,下车拉开后门,后座仅剩岳母的挎包。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所措。
妻子说,“愣着干吗,打电话呀!”
掏出手机,没有找到岳母的号码,可能是上次换手机复制时丢了,我焦急地说,“你抓紧回一个呀!”
“还说养老送终……”妻子一边抱怨,一边翻手机,“号码发给你。”
手机刚响两下,接通了,我忙问,“妈,妈,您在哪里?”
“在服务区加油的地方,打兰兰电话,一直没接。”岳母解释完接着问道,“你的车子在哪?”
妻子隐约听清了。她蹙眉呲牙,右手食指指着我的额头,鸡啄米地敲,“人丢了,都不知道,眼睛被鸟啄瞎了!”
我没理会她,云淡风轻地说,“妈,我们刚上高速,才跑几里路。”
得知我们已上高速,岳母急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哟?”
“别急!我在下一个出口下高速,转回服务区接您。”
“下高速?过年车子那么多,怕是转回来要好几个小时。”岳母忧虑之后,当机立断,“也就几里路,我从应急车道上走过去。”
没等我否定她的方案,岳母挂了电话。妻子抱怨道,“岳母还是岳母,要是你妈,一定不会丢!”
我说,“真是活见鬼!”
“还愣着干吗?抓紧去接呀!”妻子急昏了头。
“怎么接?太危险!还是求助吧!”我拨了12122。
妻子烦躁不安,不时朝安庆服务区方向张望。十几分钟后,一辆打着双闪的路政巡逻车停在我的车后。我们迫不及待地跑过去,穿制服的人拉开车门,谢天谢地,岳母在里面。
妻子牵出岳母,一把抱在怀里,哭着喊道,“妈!妈!”印象中,母女闹别扭以来,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喊妈。
我掏出香烟,两位“制服”都说不抽。原来,他俩巡逻时,发现老太太在应急道上小跑,正叫停了解情况,又接到12122转来的警情指令。
岳母回到后座,妻子拿起副驾上的坤包,也去了后座。
我好奇地问,“妈,怎么没见你下车?”
岳母说,“你去加油时,我顺便去了趟厕所,谁知,回来就没看到车子。”
“这样啊,都怪我。”
“别装了。”妻子不满地接过我的话茬,并再次强调先前的观点,“如果是你妈,一定丢不了。”
车子继续赶路。母女俩在后座上并肩而坐,好像在讨论,争取正月初五走完亲戚,初六一块回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