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椅

刘玉行

版次:03  2025年01月23日

在太行山的褶子里,藏着一座叫秀水湾的古镇。秀水湾因一股清清的溪水穿镇而过,又在镇子的尾巴尖处拐了一个弯而得名。

秀水湾老街的西头,有一处半亩大的老宅,那是穆老秋的家。院落不是很大,北屋三间,都是石头砌成的。另有三间厢房,那是穆老秋的工作间。穆老秋是位木匠,厢房里摆满了斧头、刨子、锯、凿、钻等木工工具。

最显赫的还是那座门楼。石雕石刻,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蔚为壮观。单从那斑驳的门板上,也足见当年的辉煌。

穆老秋的祖上是木匠,传到他这一辈,已是第五代了。最炉火纯青、最璀璨耀眼当属他这前半辈子了。那时三里五乡的,东家娶媳妇,西家嫁闺女,都来请穆老秋做几件家具,人们以拥有穆老秋做的家具为荣。想让穆老秋做活计,至少得提前半年预约。只是这些年,年轻人都时尚现代了,并且陆陆续续搬进了城里,穆老秋这行当渐渐冷落起来,厢房里的工具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平日里,穆老秋就靠祖传的手艺做些小木凳、小马扎,背到集市上换些银两,惨淡度日。老伴早已作古,一双儿女把家安在了城里,只有穆老秋守着这座老宅,守着他的手艺,把日子过成了门前这静静流淌的溪水,四平八穏,波澜不惊。

儿女们早就劝穆老秋去城里住。穆老秋说,金窝银窝全都不如我这老窝。前些年,京城有家仿古家具厂高薪聘请他,穆老秋也不为所动。穆老秋有自己的主意,一大把年岁了,哪也不去了,眼下最当紧的就是把剩下的日子过得悠闲、静谧、恬淡。

闲暇的时候,穆老秋喜欢坐在他家的那把太师椅上,怡然自得地喝茶、观云、假寐、养神。夏日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冬日在北屋前的暖阳里,日子平平淡淡,岁月静好。

平静的日子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被打破的。那天,穆老秋的院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穆老秋的院门一年四季洞开,那位不速之客就是经过穆老秋家门时,不经意间瞥见院里那一幕风景的。

不速之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穆老秋搭讪着,却紧紧地盯着穆老秋坐的那把太师椅。太师椅是个老物件,靠背板上浮雕着如意纹,如意纹里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鲤鱼,两个扶手上各雕一条飞龙,太师椅古朴典雅,包浆满满。不速之客递过一根软中华,说:“老伯,您这把椅子有些年岁了吧?”

穆老秋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

不速之客紧接着又说:“您老有意转让吗?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价钱。”

穆老秋漫不经心地回道:“祖上传下的东西,留着,也好有个念想。”

不速之客怏怏地走了。

不速之客走了,穆老秋的烦恼却接踵而至,日子不再平静了,犹如静静的潭水丢进无数石子,荡出阵阵涟漪。

那天赶集回来,厢房里的刨子和凿不翼而飞。转天又丢了一只小凳子。有时睡到半夜,猛然被撬动门栓声惊醒。那天走夜路,耳边竟有一块砖头呼啸而过,把穆老秋吓了个半死。穆老秋如坐针毡,不胜其烦,每天过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

再一天,那位不速之客又来了。这次掂着一个黑提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速之客开门见山地说:“老伯,上次我给您说的那事儿,您老考虑好了没有,您瞧,我把钱都带来了,是诚心实意的呀。”

穆老秋也不搭话,悄悄从密室里搬出那把太师椅,抄起一把利斧,三下两下就把那把太师椅砸得稀烂。不速之客被惊得目瞪口呆。

似乎还不解气,穆老秋又找来一桶油漆,泼浇在那破碎的椅板上,掏出打火机。瞬间,宅院就燃起了一团烈火,引来众多邻人瞧热闹。不速之客扼腕长叹,“可惜啦,真是太可惜啦!”

自从穆老秋焚烧了那把祖传的太师椅之后,日子又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了,穆老秋又可以悠闲地坐在新做的那把太师椅上喝茶晒太阳了。

穆老秋逢人就说:“这祖上留下的老物件真是害人不浅呀,把人的心都搅乱了,幸亏我把它烧掉了。这不,我又重新做了一把,坐着照样挺舒坦呀。”

只有穆老秋自己知道,被他烧掉的那把太师椅才是新做的,而穆老秋现在坐的这把太师椅才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只不过是把它仔细地擦拭了一番,乍一看,就像是新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