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木

宋 扬

版次:03  2025年01月16日

木曾带给我们希望。

我的第一张弹弓,便来自我家自留地田埂上的女贞树。女贞木质硬扎,其三级、四级树丫上的疙瘩明显式微,且树丫多为大写的“Y”字型,简直是不遑多让的弹弓柄首选之材。我一头拱起进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寻找粗细适宜又“Y”得最正的那根。找到了,掏出从母亲的针线匣里剪的细麻绳,把“Y”上的那两只“耳朵”轻轻捆起来,等“Y”上面的“V”长成“U”,就可以砍下来,剥皮,做弹弓了。

我们坝上,缺少山里人家富富有余的烧柴,每到秋冬,几乎所有稍大一点的树的枝丫都被剔了个精光。当然,我们小孩子眼中的宝贝——女贞树也不能幸免于刀。此时,用黄荆做弹弓,是一种聊胜于无的选择。黄荆的枝丫为三叉戟,掰掉中间的小枝,剩下程序等同侍弄女贞。黄荆不如女贞板扎,水分又重,用不了多久,一旦水分全失,手柄就会开裂。

木的好坏决定了一张弹弓的好坏。一张好弹弓能聚拢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而我的父亲和母亲则对我家竹林旁的那三棵桉树充满了爱与期待。

与大伯分家后,我家需要打一些家具了,那三棵一抱粗的树成了打家具的唯一盼头。有一天,李二木匠被父亲好烟请来了。对付三棵桉树,李二木匠有的是办法——剥皮用斧,改料用锯,找平木板用刨子,给板子打榫卯用凿子,抛光还有砂纸……

那次打家具,母亲果断放弃了当时惯常的给家具周身涂黑漆的做法,只让李二木匠给它们刷了一层薄薄的清漆。现在看来,真无以想象为何母亲在那个年代的审美已有朴素的超前意识。生产队开会时,家家户户都自扛了长凳子参会。我家的新凳子在一众黑不溜秋的凳子中尤其显眼——木纹清晰可辨,小家碧玉一般清新可爱。

我家的新家具中,那张四方小桌是最耀眼的存在。彼时,村上人家大多都只有一张大的八仙桌,配四根长条凳。父亲、母亲、我、妹妹,我们一家四口用一张小的四方桌和四根短凳,刚刚好。父亲那时当着村长兼民兵连长,母亲是妇女主任,村上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要开干部会了,父亲就把那张小四方桌从厨房里端出来,几根独凳摆开来,桌上再泡上几杯老茶。年辰一久,村上其他人家的黑漆八仙桌大都藏污纳垢,与之相比,我家的四方桌不显油腻,泛着清漆的亮光,看着真是光鲜洋气得很。

后来,父亲买回一个水磨石的圆桌,固定放在灶房里当饭桌。那个小方木桌就成了我的书桌。把小方桌当书桌,我是接了江水哥的力。大约在我十来岁的时候,父亲的干儿子——江水哥高三补习借住在我家(我家隔区高中不远),江水哥学习时,我也在那张书桌前装模作样地看书写字。江水哥后来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有了大出息。我们尚在老家时,每年腊月二十九,江水哥都必来探望我们。父亲的书桌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恩。

也可以说,我之所以能像江水哥一样通过考学走出农村,与“躲进厅房成一统”的书桌前读书不无关系。每次,当父亲或母亲推开厅房门看见我正在桌前用功看书、写作业时,总会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再把门轻轻带上。书桌俨然成了让我远离农活和家务的“免死金牌”,只要看见我在学习,父亲和母亲的眼神就是欣慰的,他们期望着我能像江水哥一样有大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