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山村

葛 鑫

版次:A02  2025年01月10日

腊月的山村,仿佛一条岁月深处蠕动的虫子,悠悠然从酣睡中苏醒。

儿时,每逢岁末,父母便会把我送往鲁西南一个三县交会的小山村,那里有我的姥爷,一个孤独而坚忍的老人。姥姥的早逝,让姥爷的晚年更添了几分孤寂。

山村地处孔孟之乡,村前那条小河,在腊月里结着薄薄的冰,宛如一条银色的绸带,静静地铺展在村庄与田野之间。河面上,几块石头散落其间,像是大自然随意撒下的棋子。姥爷是个习武之人,七十几岁的他,依然身姿矫健。每到过河时,他便会用一只胳膊将我紧紧夹住,几步便跨过了那看似危险的河面。冰下的水依然欢歌轻唱,仿佛在诉说着冬日的秘密;而河边的柳条却沉默无言,它们静静地守候着岁月,见证着山村的变迁。

整个村庄,在腊月里显得尤为瘦削而简约,宛如一幅简笔画,勾勒出了乡村的轮廓。偶尔,一只麻雀从枝头惊起,划破了这份宁静,给腊月的村庄平添了几分生机与趣味。村头,太阳下纳鞋底的老妇人、小媳妇,用她们勤劳的双手,编织着生活的温暖与希望。每当我羞涩地笑着回应她们的问候时,姥爷那爽朗的笑声便会在空气中回荡:“回来了,回来陪我忙年!”于是,我便在前面一溜烟儿地跑去,心中充满了对过年的期待与喜悦。

腊月的山村,是闲适的,也是慵懒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清晨,伴随着敲梆子卖豆腐的声音,鸡、鸭、鹅的叫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曲乡村的交响乐。当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门时,姥爷早已拉起了风箱,在烧水做饭。院子里的大鹅对我“嘎嘎”地叫着,仿佛在欢迎我的到来。我怯怯地躲在姥爷身边,蹲着看烧火。火苗一蹿一蹿地冲上姥爷自己垒的三层土灶,那跳跃的火焰,让我不禁想起了《西游记》里的火焰山,心中充满了无限的遐想。

吃好喝好之后,姥爷便开始着手做点心了。他拿出各种做点心的家伙头,又是称面,又是称糖、量油,那份专注与认真,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我站在边上好奇地看着,偶尔会伸出舌头舔一下白糖,那份甜蜜瞬间在舌尖绽放。姥爷见状,便会轻声斥责我几句,而我则会嬉笑着跑开,继续我的探索之旅。童年里对“年味”的初次印象,应该就是姥爷做的这些点心吧。它们不仅满足了我的味蕾,更滋养了我的心灵。

随着春节的临近,村里陆续有人家开始杀年猪、打年糕、炒花生……猪的嘶叫和年糕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整个村庄充满了浓浓的年味。近邻们也会拿着猪下水给姥爷送来,姥爷则会用他亲手做的蜜食、糖三刀一一回赠。那份淳朴与热情,让人感受到了乡村的温暖与和谐。

姥爷还会用扁担挑着我去赶年集。在乡间小路上,我感受着腊月的阳光斜斜地挂在天上的温暖。我瞪着眼睛看太阳,直到眼前有五六个太阳晃来晃去,那份纯真与快乐,至今仍然让我难以忘怀。

然而,岁月无情。转眼四十年过去了,当我再次回到那个三县交会的小山村时,发现一切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河边的老柳树早已不见了踪影。河床上挤挤挨挨地种了许多白杨树,而姥爷,也早已随着我的童年逝去了。

整个山村变得寂静而肃穆,平素只有不多的老人和孩子住着。老屋多半荒芜,土墙上长满了杂草,只有土灶里残存的烟灰在讲述着光阴的故事。但也许因为适逢腊月,寂寞了一年的村庄开始恢复人气。人们像潮水一样陆续回来过年,一并涌入的还有外面世界的气息和孩童已不甚纯粹的乡音。村庄瞬间鲜活了起来,零星的鞭炮声响起,似在呼唤尚未回家的乡亲们,又似在追忆一段满是年味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