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落地的前几日,风柔日暖,雨水充沛,天气明媚得就像阳春三月,麦苗青莽莽的,水渠闪亮亮的,碧翠的荠菜从一片坡埂翻越到另一片坡埂。
村里有人家起鱼塘,水还没被抽干,周围就守候了一些人,摩拳擦掌地等着逮鱼。提桶的农妇穿着长筒雨靴,绕过水沟到对岸,到抽干水的塘底淤泥上捡拾贝壳。
冬意弥散,闲适安然。
河滩上的一家人正将玉米秸秆装上三轮车往家里运,一根绳子将柴垛箍了又箍。
冬天还长着呢,临近年关,冷硬的风又会刮过来,这些柴禾可以烧地锅、烀大腊鹅、蒸馒头,还可以让千里之外归家的游子,窝在锅门前烤烤火。
江淮地区的冬天是真冷,不供暖的房子,冷起来只能坐被窝了,但好在少有雪,寒冷没那么坚固,一两天的好日头就晒化了。乡下也没啥要紧事儿,屋里有米有柴,院里有鸡有蛋,园里有菜有蔬,一日三餐差不多就是一天的事儿。
如今过年少了许多气氛,但进到腊月,气氛还是会一日日地不同起来,在外谋生活的人要回来了,过年,也就是过几日团圆。
一年的日子都是清简的,临到过年,一下子“奢靡”起来,平常舍不得买的东西买下了,舍不得吃的菜也备下了,打扫厅厨,清理场院,换洗床铺,洗澡剃头做头发,街上张灯结彩,红红绿绿的过年挂饰都摆了出来,加之学生们陆续放假回家,空气里一下子多了好多喜庆热闹。
这闲散里的热闹,热闹里的闲散,独属于年前的半个来月,一日比一日浓烈,一日比一日紧迫,直到归家的人回来而到达顶峰。
但茂财老汉跟这热闹是无关的,家里养了九头牛,六头大的,三头小的,有两头母牛肚里还带了崽。他一天到晚就是围着牛打转,即便到了年关,也不得半日清闲。每次出门牵三头,冬天草荒,牛不容易吃饱,一天转不了三轮,他就紧着那两头母牛来放。
隆冬的草滩一片枯焦,只有草根底下还有一点绿色,但牛们并不嫌弃,慢悠悠地啃食着枯草,啃光一片再换一片,老汉跟在牛后面,松松地牵着牛绳,牛们也憨实,走在青麦巷里,并没有非分之想。
大牛两万六,小牛一万六,今年卖了五头,每年有上十万的进项给家里,老汉很自豪。八十多岁的年纪,很多人都要拖累家人了,他还能牵着牛溜清风,也算是一种幸福吧。尤其想到那两个在外读书的孙子,想到他们放假回来搂着他这老牛倌的肩膀喊爹爹,毫不嫌弃,他就一身的干劲。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那是归家的人在扫墓,一年到头在外面苦生活的人,好容易回来,家里并没有给他们派下什么活,唯有这件事是留给他们来做的。
阳光松弛,压不住风,麻雀们被鞭炮声惊起,一阵阵飞向河沿,河边,白杨起伏,犹似山峦,犹似淡墨染就的小山前,一小块麦地油油地绿着,就像冬天突然端出来一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