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存在,一种意象

——读梭罗《河上一周》

版次:03  2024年12月13日

路来森

亨利·戴维·梭罗,生前只出版过两本书:一本是《河上一周》;另一本就是《瓦尔登湖》。而《河上一周》,则是梭罗出版的第一本书。相较于《瓦尔登湖》,《河上一周》更有一种大河汤汤的气势。

1839年,梭罗和他的兄长约翰,撑船漫游康科德河和梅里马克河,历时两周。1842年,兄长约翰突然去世,为纪念兄长约翰,梭罗写下了《河上一周》一书。

《河上一周》,所写河流,实则是两条河流:一条是现实的,真实存在的;另一条则是文化的、思想的河流。

现实的、真实存在的河流,是指梭罗兄弟撑船游历的康科德河和梅里马克河,伴随着游历的过程,梭罗记录了每天的旅程,描写了河岸风景、沿途的村庄、居民(农人、渔人、猎人、垂钓者)、花草树木、动物、鱼类、鸟类等等。这一部分,最能体现梭罗作为一名散文家的风采,他的景物描写能力,他的对人物的表现能力等等。

景物描写,是梭罗最擅长的方面,也是梭罗作为散文家的最有力的表达。

梭罗的景物描写,阔大与细微相结合,动态与静态相结合,粗放与细腻相结合,点与面相结合,观察细致,笔笔到位。最重要的是,梭罗善于通过描写,营造氛围,表达出自己独特的感受。如:他写“夜宿河岸”。

“我们坐在帐篷中,耳边不时听到狐狸踏过枯叶、拂过帐篷附近被露水打湿的草叶的声响,还有一只麝鼠在我们船上堆放的马铃薯和甜瓜中折腾,等我们匆匆赶到岸边,却只见水面的涟漪将孤星的倒影漾成一层层光环。时不时,睡梦中有麻雀或者猫头鹰的哑叫为我们唱起夜曲。但每一种声音在我们身边打破夜的寂静后,接踵而来的都是突然的停顿,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更实质的寂静。”

不仅,观察、描写极其细腻,而且,对于“寂静”的那份感受,在“以动衬静”中,生发出河水蔓延般的感染力。

好的散文,也需要细节描写,《河上一周》镜头式的“聚焦”描写,比比皆是。如,对一只花栗鼠的描写,对晨雾、炊烟的描写,对一只水獭的描写;还有,对一些特别的人物的描写——一位“穿褐衣的老人”,在康科德河上,以垂钓为生、为乐,多像古中国的一位“隐者”;一位“新罕布什尔人”,强壮、粗放、强悍,呈现出一种野性之美。

梭罗的描写和表达,还具有高度的概括力,语言简短、精炼,通常是,仅仅以一句话或者一个短语,就能描绘出事物的主要特征。

他曾对康科德河的种种鱼类,作了精细的描写,而对每种鱼主要特征的表达,可见其概括力之一斑:欧洲鳗,“时刻都在扭动着”;海七鳃鳗,“总喜欢用嘴收集鸡蛋大小的石子”;云斑鮰,“生命力极强,头被剁下后,嘴巴一开一合还能持续半个小时”;网纹狗鱼,是“最敏捷、谨慎,也最贪婪的鱼”……

文化、思想的河流。

主要体现在,梭罗在写沿途景象的同时,还写到沿途的历史遗迹、民俗文化,并且利用自己的大量阅读,在文章中穿插进关于文学、哲学和历史的评论和思辨。其具体表现,就是文章中对史料、诗文的大量引用、分析,对历史事件、民间传说的介绍、评价等。

而其中,追寻印第安人的足迹(战场、人物、事件,遗址、坟墓等),揭示白人对印第安人的入侵和灭绝,可以说是贯穿全书的一条文化、思想主线。

看到白人与印第安人作战的古战场、印第安人遗存的棚屋地基、坟墓等,梭罗感慨道:“印第安人的所有,最终都化为白人强健的肌肉和旺盛的精力。”白人从印第安人手里买鹿皮靴和篮筐,再买下印第安人的猎场,最后让印第安人连葬身之地都忘却,最终,“将要把他(印第安人)的种族,像拔野花一样连根拔去,只有耕犁掘出他们的骸骨”。梭罗在书中揭示出,白人的入侵,来自两个渠道:一是经济渠道,最初是购买,物品、土地,最终实现完全占领的目的;二是精神渠道,那就是灌输基督教精神,使印第安人信奉基督教,以达到控制其精神、灵魂的目的。

可以这样说:白人的发家史,就是印第安人的灭绝史。

概而括之,《河上一周》中的“河流”,具有着双重的特质:一方面,它是一种真实存在;另一方面,它又是一种意象,寄寓了更加丰富的文化、思想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