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寒来

尚丽娥

版次:03  2024年12月05日

时光是一场无情的洪流,滔滔不绝地奔涌向前,将许多过往的珍贵人事都裹挟进岁月深处。又至感恩节,虽是国外的节日,可父亲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浮绕心头,如屹立在我心间的不朽碑石,在记忆的波光中愈发清晰。

记忆的开篇,父亲总是那副忙碌且坚毅的模样。晨曦微露时,他便已起身,扛起农具走向田间,老旧的锄头在他有力的手中稳稳握着,一锄一锄翻垦着土地,像是在与大地进行一场庄重的对话。农忙时节,骄阳似火,他弯着腰,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滑落,滴进土里,浸润着新生的禾苗。那时我年幼,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高大却略显疲惫的背影,懵懂中只觉得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守护神”,守护着我们小小的家,守护着那片充满生机的田野,用辛勤的劳作编织生活最质朴的底色。

犹记夏日夜晚,庭院里洒满银白月光,父亲会搬一把竹椅,坐在槐树下,轻摇蒲扇,为我驱赶蚊虫,也讲述着悠悠的故事。从嫦娥奔月的奇幻传说,到民间英雄的侠义轶事,他的嗓音低沉而温和,像一曲古老的民谣,伴我进入甜美的梦乡。在那些故事里,我领略到了想象的瑰丽,也体悟到了善恶是非,父亲用他的讲述,悄然为我打开一扇扇认识世界、洞察人性的窗扉,每一扇窗外,都有着他期许我抵达的远方与成长。

而随着我长大求学,父亲虽文化不高,却对我的学业格外上心。家长会他从不缺席,坐在教室后排,脊背挺得笔直,粗糙的双手捧着我的作业本,那上面有他看不懂的复杂公式、拗口文章,可他眼中满是骄傲与虔诚。当我成绩优异,他会笑得开怀,脸上的皱纹都绽成了花;成绩下滑,他默默陪我熬夜,用质朴言语鼓励我“闺女,别怕,一步一步往前走,总能爬上山头”,那信任的力量,如暗夜里的火把,助我一次次跨越挫折的泥沼。

然而,岁月从不留情,病魔悄然缠上父亲。病榻之上,他身躯日渐消瘦、虚弱,往昔有力的双手变得绵软无力。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始终饱含深情眷恋,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叮嘱。我紧握他的手,那手冰冷且布满针痕,像一张记录苦难的地图,标注着他与病魔抗争的艰辛历程。直至最后一刻,他的目光凝望着我,似要将一生未诉尽的爱,都在这一眼里封存进我的生命,而后,缓缓阖上双眼,尘世的风雨停歇,他的灵魂去往宁静彼岸。

如今又是初冬时节,我走过幼时旧庭院,晚秋的风萧瑟,初冬的寒来得突兀,那讲故事的人已不在,我也凭添几分离愁;但人至中年,父亲的爱,终究是化作我生命的骨血,流淌在每一次抉择、每一回奋进、每一个晨起暮落间。在这悠悠尘世,我将带着他给予的坚韧、善良与期许,踽踽前行,让他的精神在我的足迹里延续,于岁月长河中,永念吾父,铭记那份厚重如山、深沉似海的父爱,直至我生命的尽头,与他在时光彼岸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