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黑了,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街上的灯火渐次亮起来,感到肚子有些饿,想去吃点东西。
这条街太熟悉了,各种烤串、肉夹馍、黄焖鸡,还有兰州拉面。我一个都不想吃,还不如回家吃一碗泡面呢。
但又有些不甘心,偌大的一条街,没有自己吃的东西吗?
在一家银行拐口处,我看到一家饺子店,店面不大,里面亮着灯,坐着三五个人。
我推门走了进去,看着上面的招牌,上面写着各种饺子的名字。眼睛一亮,发现了荠菜饺子。
荠菜饺子我喜欢吃。
我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没一会儿,饺子端上来了,冒出热气。
吃了一口,味道寡淡,没有一点荠菜的味道,像是青菜,又不是。但也不像荠菜,我记得荠菜有极细微的绒毛,吃到嘴里有一点毛糙的感觉。
我问老板这是不是荠菜呀?老板一脸正经地说:是呀,咋能不是呢?最好的荠菜,刚从菜场买的。
可能是吧,现在都是大棚菜,没有足够的日照,又施加各种催生素,荠菜是荠菜,但已不是原来的荠菜。
原来的荠菜是什么样呢?我开始想念老家的那条河,河堤上长满了荠菜。
那时母亲还在,腿也是好的。春天,天一天比一天暖和,风一天比一天柔软,河水一天比一天清澈。
每周我都会从县城赶回来看母亲,虽然来回有近百里的路,但并不感到累。母亲那时已快90岁了,身体还不错,看到我回来,脸上的沟壑一下子平了许多。
母亲说我瘦了,好像也是。
我不仅瘦了,似乎也老了不少,繁重的工作压迫着我。我爱母亲,但总有一天我留不住母亲,因为母亲的年岁很高了。
我害怕“瓜熟蒂落”这个词,但这一天似乎就在不远处等着我,我没有什么力量来拒绝,有时候心便惴惴地,往一口井的深处坠落。
母亲问我今天吃什么呢?我说想吃饺子!我喜欢吃母亲包的饺子,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
母亲是个拙朴的人,手宽厚,包出来的饺子并不精致。母亲胖,包出来的饺子也胖,一个要抵别人的两个。
但也正因为粗大,吃到嘴里反而厚实饱满,味道更加充盈绵长。
其实我是随口说的,都快中午了,哪里能来及包饺子呢?
母亲当了真,她说了一声“好”,便拎了一个竹篮,到河边挖荠菜去了。
早春的天,远处的山仍是黄褐色的,天上有一层浅灰的云。河堤上荠菜并不多,但母亲仍挖了不少。
母亲把菜择洗干净,在开水里烫一下捞出,晾干水分后切碎。
她开始和面,开始剁肉,开始拌鸡蛋。放了一点酱油,提鲜。又放了一些碎生姜,她知道我喜欢吃姜。
她开始包了,安静地坐在那里,头发像雪一样的白。她的手早已不如过去那样灵活,但一刻也不停歇。
她包呀,包呀,每一个饺子都包进了她的深情厚意。
她在一个竹筛子上撒上一点面粉,然后把饺子一个一个排列在上面,整整齐齐。她看着这些圆鼓鼓的小家伙们,眼里流淌着无限的满足。
我帮母亲把水烧开了,饺子们一个个跳了进去。先是沉在水底,后来慢慢地浮了起来,由粉白变成了半透明,里面绿绿的荠菜也显现出来。
母亲倒了一小碟醋,放在了我的面前。饺子蒸腾着袅袅白雾,荠菜清香四溢。
这应该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饺子了,荠菜特有的清香在齿缝间流转,猪肉的美味从舌尖一直传到舌根,滋养着每一粒味蕾。
咸淡正好,荤素相宜,饺子一个没剩,汤也喝了个尽。
这是野荠菜的味道,骨子里溢出泥土的温润。这是母爱的味道,岁月里氤氲着永久的醇厚。
母亲也说好吃!
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呢?
母亲在这个春天走了,走的时候,满河堤都是青青的荠菜。我知道门前的荠菜会年年生长,但再也没有人给我包荠菜饺子了。
小饭店里的人进进出出,后来都走完了,我仍坐在桌前。我开始无限想念那个遥远的山村,想念母亲给我包的荠菜饺子。
迷离的霓虹深处,传来毛不易的那首《一荤一素》:
日出又日落,深处再深处
一张小方桌,有一荤一素
一个身影从容地忙忙碌碌
一双手让这时光有了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