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花相对的日子

周德梅

版次:03  2024年11月14日

仔细算来,我最早开始养花,是在六七岁的时候。

那是一个春日的傍晚,我随母亲去南园,路过小锦姐姐的家门口,正好看见她在移栽花苗,母亲就帮我讨要了几棵指甲花、小白菊和喇叭花,我小心地捧着花苗,将它们栽在南园和院子里。

乡下贫瘠,犄角旮旯里都要开荒种上粮食或蔬菜,花草很难见到,突然有了这几棵花,我很是稀罕。

南园的小白菊栽在沟边上,不久就被灌木遮蔽了。牵牛花栽在菜垄上,长着长着,便和黄瓜藤缠绕在一块,分不清哪里是花藤,哪里是瓜藤。直到有一天,沾满晨露的瓜架上吹出几朵粉红色的小喇叭。

院墙根边的小白菊大概因我浇水太勤,一直黄黄瘦瘦的,指甲草倒是旺相,见天长大了,开出许多铃铛一样的花朵,颜色是深浅不一的红。摘一把花朵放在碗里,加上明矾捣成花泥,铺在指甲上,再用扁豆叶包裹起来,过一夜,指甲就变成了淡红色。好看倒也没觉得,但是那种弄花的感觉很好。初夏青郁的槐荫下,剥着蚕豆的女孩们,都有着被花瓣染过的指甲。

长大一些,养花的兴趣更浓了,一心想在院子里砌出一个花台子,但是父母不帮忙,家里也没有砖头和石块,我只能挎一个粪箕,到外面拣土块往家里运。但胳膊上的皮都磨破了,才弄了一点点。母亲看我累得可怜,就在后院铲土,帮我修了一个花台,还给花台的边沿插上树枝做篱笆,我在里面栽上菊花、碧竹子、蝴蝶花之类,还有年年可以播种的鸡冠花和指甲草。

花虽然还是那些花,但因为有了专门栽花的台子,感觉上幸福很多,每日晨昏,我必到后园里看花,只要见到那些蓬勃的花枝嫩叶,就感觉特别满足。如果有花开,哪怕是碧竹子那样的,开一点点细碎的蓝色小朵,我都会快乐好几天。不上学的清晨,捧上一册《散文》坐在花前读,感觉文字也像花草一样,变得浓翠欲滴了。

当时虽然年纪小,并且家贫屋破,但爱美的心分毫不受影响。我和哥哥在窗台上养碧竹子,随便折些茎枝,插在盛了水的罐头瓶里,它便能生根长大,且枝叶苍翠。若花枝上再配两朵过年买的装饰纸花,效果更是惊艳,简直可以乱真。每次家中来客,都会震惊于我们窗台的风姿绰约。

因我养的菊花只有白色,哥哥就将一些清白小巧的花朵折下来,插入清水瓶中,再在瓶里滴上红墨水,过一夜,花色就变成了粉红。

家里没有花瓶,偶然发现,每日用的煤油灯瓶竟比罐头瓶好看,我就想方设法去替换。终于,煤油灯成了豪华版的花瓶摆在书桌上,见天插一些青蔓花枝,有时是姿态横逸的枯枝,有时是娇艳欲滴的月季。花色与瓶身相得益彰,草屋仿佛也变得清新雅致了。

“寒水一瓶春数枝,清香不减小溪时。横斜烛底无人见,莫与微云淡月知。”那段与花草相对的少年时光,并没有因为物资匮乏而失色。

刚结婚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布置房间,哪怕租住在最简陋窄小的屋子里,也要力求我们的“小家”与众不同。但身在异地他乡,没有一块土地,也没有一棵植物。我们就去河边挖野生的小美人蕉回来,栽在捡来的坛子里。清晨,两个人靠在床头,看窗前亭亭的“碧树”,感觉辰光静谧又美好。

后来,有了孩子,日子过得忙乱而潦草,就没有了养花的闲情逸致。直到前两年,我回乡长住了,突然发现乡下到处都是花草了,连从不养花的父母也在房前屋后栽了月季、栀子、紫薇和桂花,还有一些年年播种的小草花。姑父在路上看到卖花的小贩,会把人家的花车拉回家,让姑姑可劲地挑选。表婶跌坏了腰,卧床几个月,每天只能看到小院的一角,表叔就把院子里的花草,全都搬到那个角落让她看。老年人的生活,因为花草而变得浪漫闲雅起来。

今早,我送娃去学校,看到往年那个卖菊花的老人又在路边摆起了花摊,我楼顶花坛里虽也有菊,但我仍挑选了几盆带回家。幽丛宁静,秋芳如许,深秋买菊的日子,也算是一种富足和闲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