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查政权

版次:03  2024年10月24日

今年是我母亲去世32周年。多年前就有想写一篇纪念母亲文章的冲动,但一直受凡尘杂事所扰难以静心,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动笔。

我的母亲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农村妇女,出生于1925年,在那个年代,农村女孩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没读过书,她也不例外,所以,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母亲青少年时期是在战乱中度过,逃荒要饭、当长工是她结婚前的生活写照,所以用苦难这个词都很难形容她的一生。

母亲出嫁前是家中的老大,作为家中长女,从记事起,她就承担了帮助父母养家糊口的重任,或放牛,或种田,或带弟弟、妹妹,在那个年代,一般家庭的女孩从小就要裹脚,她因为从小就帮着大人做事,所以母亲没有裹脚,为此,母亲老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她应该是她那个时代为数不多没有裹脚的女孩,但没有裹脚这事在1949年后倒是帮了母亲很大的忙,因为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年代,一个裹了脚的妇女干农活是非常困难的。

母亲和父亲结婚,是两个极度贫困的年轻人的结合,用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婚后,两个人住在一间茅草屋中,生活来源主要是靠给人当长工。直到1950年土改,他们才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和山林,生活才稍微有点起色。但好景不长,由于哥哥姐姐的相继降生和抱养的大姐,三个幼小的孩子嗷嗷待哺,加上1958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政策影响,叠加随后的三年困难时期,使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五口之家生活变得更加困难,但母亲心灵手巧,勤劳能干,她把这个极度贫困的家操持得有模有样。我从记事开始到小学毕业,好像一年都吃不到一次纯白米饭。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每顿饭不是青菜就是山芋拌饭,只有锅正中间有两碗左右的米饭,一碗白米饭是给我的父亲,因为他是家中的主要劳力,另一碗就与旁边的青菜山芋搅拌,这是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长年的主食。我记得小时候一年中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猪肉和白米饭。我母亲算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正是她的精打细算,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虽然吃得差,穿得破,但没被饿死冻死就是很大的幸运。

母亲是个勤劳的人,她是全家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白天,她和男劳力一样在生产队做工,收工后她还要伺候一家老小一日三餐。家里的自留地是母亲一人耕种,那是全家口粮的重要补充来源,没有自留地,光靠生产队分的口粮,半年都不够吃。所以种好自留地是她除生产队做工外最重要的事情。正因母亲的勤劳,我家自留地可以说是全村种得最好的,无论是青菜、辣椒、黄瓜、茄子、南瓜,还是山芋、小麦都是长势最好,收成最多,这也是我家成为全村唯一不借粮的人家的主要原因。忙完自留地,把一家老小的晚餐做好,等吃完洗好锅碗,把我们安排上床后,母亲还要在油灯下纳鞋底,因为一家老小一年四季的鞋子都是母亲自己做,所以,我小时候基本不知道母亲何时起、何时睡,因为每天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她忙碌的身影。为了贴补家用,母亲每年都要喂十几只鸡和两头猪,鸡蛋基本不吃,卖到供销社换点油盐,两头猪一般是卖一头,换来的钱结清全家全年的外欠账,另外一头留做杀年猪,猪肉一般是卖一半给没有养猪的村民,留一半腌咸肉,这就是整个下一年全家的荤菜。

我的母亲手巧,她腌的咸菜,做的腐乳,晒的山芋干、切的米糖都是美味,也是我们在贫困年代佐餐、打牙祭的主要美食。我从初中开始在学校吃饭,一直到高中毕业,近六年从来没有在学校食堂买过一次菜,都是自带母亲腌制的咸菜和腐乳就饭。正是因为儿时的味蕾,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就咸菜吃饭,虽然大家都说不健康,但我就是好这一口,只是现在买的这些腌制品多少都少了一点妈妈的味道。

我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大字不识,但她为人心地善良,在村里,她人缘好,从来没有跟村民吵过架,红过脸。母亲会烧菜,村里不管谁家红白喜事,母亲都热心帮忙,渐渐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厨,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生活条件好了,红白喜事的规模也大了,母亲帮忙的地缘半径也大了,她的帮厨辖区竟然到了沙坝和烟店等其他大队。不过不像现在的大厨,我母亲的服务是全部免费的。母亲的善良还体现在对待困难的外人身上,我们小时候,经常有要饭的人,尽管我们自己吃不饱,吃不好,但只要有人上门乞讨,哪怕家里只有一升米,母亲也要匀半碗给人家。

我参加工作后,多次邀请母亲来我工作的城市,她都以家里忙走不开为由予以推托,但当得知我妻子怀孕后,母亲第一次主动让哥哥写信给我说要来我家,记得那是1991年的12月份,在妻子临产前我专程回家接母亲,那是她老人家第一次到除了县城之外的大城市,妻子对此也十分重视,挺着大肚子帮母亲添置了里外全新的鞋袜衣帽。12月23日,天降大雪,妻子被推进产房,母亲冒着严寒一直在产房门口等待小孙子的降生。母亲在我家住了大约一个月,因为快要过年了,母亲坚持要回老家,我虽再三挽留,但她去意坚决,所以我在腊月二十八给她送上了回家的长途客车。谁知车站送行竟成了我们母子的永别,回家后的第二十天,母亲因突发脑溢血倒在厨房灶膛门口的柴草堆上,在昏迷了十天后,母亲撒手人寰。据我大姐说,母亲有高血压病多年,经常头晕头痛,但她一直没有告诉过我,特别是在我家的一个月,她从来没说过哪里不舒服,所以我也没有想起带她去医院做个体检,这个疏忽大意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的母亲一生平淡无奇,但任劳任怨,勤俭持家,在柴米油盐的平凡琐碎中,她悄无声息地走完自己的人生。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也步入花甲之年,对母亲的思念与日俱增。有时夜深人静时我常想,不知天堂里有没有信使?有没有人告诉母亲,您的儿子我如今也白了头,退了休。老家的老屋早已不在,为了方便生活,大哥把新屋建到了大路边,曾经的老屋除了一间堂屋尚存,其他都已成为一片废墟,看不出当初的任何痕迹。我的母亲就葬在老屋附近,所以我每次回家都要到老屋去看看,我想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那我母亲就一定会在老屋那里等候我回家,因为那里是我曾经的家,是我永远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