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读苏颋,读到“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句,让人心中不免多了怅然之意,于是便合上书页,于窗前独坐,静听夜雨敲窗声。
屋子里的光线溢出来,落在窗前。窗前的花园里竹叶飒飒,晕黄的灯光落在竹叶上,嫩绿青绿的叶子染上了一层烂漫的金色,雨珠浸在叶片上,于是,这景致便成了画境。阶下的草地藏匿着此起彼伏的虫鸣,七长八短地叫着,悠长的一声,像是在锈铁片上穿针引线,急促的一声,又仿若是从废旧的纸画中跳下来,落在水泥台阶上。风藏住了脚步,藏在隔壁的巷子里,潜伏着,伺机而动。
雨势开始大起来。
先前是细若牛毛,温柔地落着,轻轻盈盈,像是邻家的女子用鸡毛掸子拂尘,轻灵里透着隐逸气息。突兀之间,雨点大起来了,落在竹叶上叮叮当当,有肃杀气。其实,这样的雨落在秋夜亦是安谧。
人醒着,藤桌上的书醒着,窗外的景致醒着。
人醒在雨声里,雨敲窗的雨声里。细雨缥缈如若有宋词的旖旎,雨敲窗就是唐诗的大气磅礴,旖旎的宋词落在瓦屋上,就落进了长短不齐的瓦楞间,磅礴大气的唐诗敲击着窗棂,就敲出了纸糊窗的旧气。往日旧事有旧气,纸糊窗亦有旧气。纸糊窗的旧气,是从窗户上的纸页间散逸出来的,窗格是九宫格,九宫格的窗格纸上藏着喜鹊登枝,藏着寒梅芬芳,藏着冬去春来的喜气,也藏着五谷丰登的念想,那是牛皮纸页藏住的对生活的热望。秋夜落雨,雨落敲窗,冷不防就敲出了牛皮纸粗重的声响,叮叮当当的,叮叮当当里有我对大山之外的向往,也有高墙之上无尽苍穹的高远深邃。此刻,雨敲窗,就敲出了旧日岁月的隐隐旧气。
旧气里,蛐蛐儿叫。
蛐蛐儿叫是喜气,是秋声里最美的音乐。那年在北京的胡同里游走,还是秋天,秋天刚醒来的早晨,就有上了年纪的人坐在梧桐树下的藤椅上,手里举了草编的蛐蛐儿笼子,斜着身子向笼子中的蛐蛐儿吹气戏耍,其间他还会给笼子的缝隙里塞了青菜叶子,菜叶细嫩,我立住脚步看蛐蛐儿吃菜叶,始终没有看到吃菜叶,却突然间听到了几声脆响的鸣叫,那鸣叫声有几分急切,有几分按捺不住的寂寞,在深秋的胡同里响开去,一抬头,梧桐叶落了下来,硕大的一片,落在空地上,踉踉跄跄,跟着风向着巷口而去。
我喜欢听蛐蛐叫,却不喜欢看斗蛐蛐的画面,我总觉得蛐蛐应该不在檐下就在草丛间,在檐下有生活气,在草丛间有乡野气。生活气是蛐蛐生活在人间的见证,乡野气是蛐蛐生活在自我的状态里,无论生活气还是乡野气都是秋天的气息,多么令人爱惜,有潮湿滋润的味道。
突兀之间有鸟雀在雨中蹬枝而去,窸窸窣窣,将树叶间累积了良久的硕大的雨珠蹬落下来,啪啪啪摔碎在檐下,檐雨还在继续,敲窗声还在继续,我揩了揩窗玻璃上的水汽,极力向鸟雀振翅而去的方向望去,但见暗夜沉沉,那鸟雀早已没入墨黑的夜色中了,远山之上,有灯火明灭,不知是谁为夜行人点亮的灯盏,还是突兀之间一闪而过的车灯,但那一瞬,让秋夜多了一份暖意,融融的,像手触绒棉。
此刻,翻开书,苏颋的落寞不再孤寂,不再孑然一身,还有虫鸣,还有滴滴雨声,更有一双推窗而望的眼眸,秋声不可闻,但闻已是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