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秋晚

米丽宏

版次:03  2024年10月12日

寒露时节,秋天已走向深处。大地与天空的消息,凝结在一颗颗露珠里。

民谚说,“露水先白而后寒”,意为白露节气后,露水从初秋时的一丝凉意转为几分寒凉,所谓的“白露欲霜”。如果说“白露”之白,是采其形色,斐然亮白;“寒露”,则关涉温寒,透露出季节由“凉”而“寒”的渐变历程。

你看,我们的先人就这样见微知著,在一颗露珠里,道尽了节令的微妙迁移。寒露,一头连着白露,一头系着霜降,从莹然滴沥到寒冷欲凝,气温渐降,寒凉日增,万物在逐渐转向萧索,秋天向更深处潜行。

寒露时节,我爱走向郊外田野,去感受节令细微的转折。此时,脚边有落叶,田头有干草,老柿树上挂着小灯一样的红柿。红柿上方的晶蓝天空,涂着生动如浅唱的云。田头河边,大青石失去了夏日和初秋时的温热,手一摸,凉冰冰;虫声落潮,渐唱渐止。偶有几个顽强的家伙,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褪去了歌唱的热情。

红叶,野菊,一红一黄,渐凉渐浓渐鲜艳,它们携着秋天往深渊里走,往深刻里走。在一地清霜铺开之前,它们就那么决绝地燃烧着,把自己彻彻底底地交付于这最后的绚烂。在山野闲逛的人们,喜欢薅一束野菊,剪两枝红叶,这是寒露留给世界的明艳艳的念想。

河岸的芦苇展羽吐穗,沐风浴露,茫茫渺渺。远望,那些河堤滩畔像生出了很多羽毛,如梦似幻。芦花开放,给人的感觉不像春花夏花那么富丽,那么繁华,而是一种苍古宁静、萧然飞扬,加上有秋风秋水秋月的映衬,更显清幽深远。

有人拿洁白的茅,搭配桔梗花。微凉的热闹,幽洁的隐逸,澹然自在,半老光景里最后的绚美。

在村巷里随意串串,我看见忙完秋的乡亲散漫下来,收获的东西,也被他们安置出散漫的诗意。黄玉米棒、红辣椒、红柿子,挂在屋檐下,墙壁上。芝麻个子、谷个子,戳在门边。绿豆、红豆、黄豆、黑豆,分簸箩晒在院子里。南瓜、冬瓜、干丝瓜,随意垒摞在厢房。

晚秋的气息,随处弥漫。

一位老人在她的院子里,摆着簸箩,搓玉米粒。干枯的手,攥着一个带木柄的锥子。她用力把玉米剔下几行,像开出两三条微小的路径;然后,握一个已脱粒的玉米棒做工具,将另一棒上的玉米粒大把大把搓下来。我走过去,问:“玉米再风干一点,搓起来不省力吗?”

老人说,孩子们这两天从城里回来,先搓一点晒干,磨面、做粥。新玉米香甜着哩。

是啊,成长在节令里的作物,都已纯熟丰足;晚秋里的老人,显得安详自在。

林语堂说:古老、纯熟、熏黄、熟炼的事物,都使我愉快。寒露就是这样的气质。忙碌和嘈杂都已过去,大局已定,大幕徐降,接下来,是红泥小火炉旁边悠闲的把盏闲话。

寒露的一滴露里,有时间的凝集、生命的飘忽,也有醇熟丰足世相的凹凸映现。

想想,我们在城里,闲暇时免不了反思品味生活品质。这个话题,说起来,海阔天空般不着边际。可是,现在看来,人生的圆满,也不过如这晚秋里的光景和世态——富足得很具体很踏实。

寒露秋晚,大地清宁。节令俨然一阕词,“天净沙”般的风格,凉凉的,微寒的,告诉我们,生活不只有向上的奋发,也有向下的沉潜;不只有激情的奋斗,也应该有短暂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