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午后,康叔跟花婶正在院里闲坐,邻家豆豆“得得得”地跑来了。
豆豆顶着圆圆的“茶壶盖”脑袋,眼睛忽闪忽闪像灯盏,手里举着一个大月饼对着康叔叫:“爷爷吃月饼!”
康叔嘴都笑歪了,接过月饼,上面豆豆刚留下的月牙儿印记,好似一艘小船。
“豆豆真给爷爷吃啊?”康叔弯腰撅腚,张大口,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吃,吃一小口。”豆豆脸有点儿慌,眼巴巴地死盯着康叔的大嘴。
花婶“噗嗤”笑了,骂声:“死老头子,别吓着孩子。”
转身从屋里出来,花婶手里多了一个圆圆的月饼,一把塞进豆豆手里说:“豆豆,还是奶奶好吧!”
豆豆大声惊叫着:“奶奶好!奶奶好!”
康叔和花婶的笑声飘满了整个院子。
笑着笑着,康叔怔在了那里,眼望着远方,嘴里喃喃道:“咱孙子也四岁了!也这么高了吧!”
花婶点着头眼里潮潮的,应道:“是,比豆豆还大两月零三天!”
康叔摸出旱烟袋,吐出一串串虚无缥缈的烟雾,咂着嘴说:“要是孙子在身边多好啊!这都多久没见了!”
花婶颤颤地答:“孩子忙,媳妇又是那边的,两年没回来,正常。今年说不定会来。”
康叔没吱声,一团团烟雾将他深深地裹了起来。
康叔花婶的儿子在上海工作,大学毕业后留城,后来娶了个当地的媳妇。结婚的第一年春节,儿子带媳妇喜滋滋了。第二年春节,儿子说丈母娘想女儿了,就不回老家了。第三年,儿子回来了,说媳妇感冒了,怕吃风。第四年,加班,第五年买不到票……
几年了,儿媳妇和孙子就露过一小脸儿,孙子啥模样,康叔只模糊地记得光溜溜的脑袋……
叮铃铃,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康叔扔掉烟袋抽身往屋里跑,花婶叫道:“挨千刀的!慢点,别闪了老腰。”
花婶追进屋,康叔已灰溜溜地撂了手机,骂道:“娘的!打错了!”
花婶心疼地望着发呆的康叔,说:“你要实在想孙子了,给他打电话啊!”
康叔眼睛忽地亮了起来,起身,又缓缓地蜷起了身子。
“这个点儿,孙子在幼儿园吧!”
“那就晚上打!”花婶很支持。
康叔深情地瞟了花婶一眼。
晚饭后,康叔蹲在手机边,瞅着表,连饭后散步的活动也取消了。
花婶下令说:“打吧!打吧!再不打你就疯了!”
“圣旨”一下,康叔立马站起身,照着电话本拨了过去。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起来,只听见“嘟嘟嘟”的声音。
“喂!我是小涛。”
听到儿子的声音,康叔立马活泼起来,摇晃着脑袋浑身闪亮了,红着脖子叫:“孩儿啊!孙子呢!让孙子跟我喷会儿,你妈想孙子了!”
花婶屁股后面捅了下康叔,身子也凑了过去。
“喂!我是爷爷!爷爷!爷爷你不知道啊!咱以前见过!啥?听不懂?咋会听不懂呢?”
康叔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脸上汗哗啦啦地往下淌。
花婶接过康叔递来的电话,里面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康叔脸僵在那里,缓缓沉了下去。
一会儿,儿子打来电话,说:“妈!孩子正学话,听不懂咱农村话,你们跟他说普通话就行了……”
花婶颤颤巍巍地放下电话,拎起衣袖悄悄抹眼泪。
康叔忽然“倏”地起身,拉起花婶就往外走,一步紧一步,不像散步倒像是在暴走。
转角一个闪亮的牌子跃然眼前:播音主持普通话培训班。
花婶心里明白了。
康叔探头对值班的老师问:“怎么收费的?”
老师微微一笑说:“你们给孙子孙女报名的吧!一个月一万八……”
回来的路上,月亮弯弯地挂在天上,地上洒了一层闪闪的银辉。
康叔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步三晃,全然没有来时的劲头了。
花婶的泪水浇得满脸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