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西边,是一道岭,村人谓之“西岭”。
西岭,蔓延,横亘南北;西岭,不是很高,但西岭多树,有树,西岭就显得相对高了。
家住村西头,得地利之便,每年,中秋之夜,我除了庭院品茶赏月,更喜欢站立村口,看西岭月。
因为西岭高,故而,月亮出来,月光总是率先照到西岭上。
月初出,月色是红黄混杂的,很难说单纯是哪一种色彩。于是,照到西岭上的月光,便也红红黄黄的,很淡,是淡淡的红,淡淡的黄。岭上树木,即如笼纱,深层的绿作底子,淡红淡黄的色彩,朦胧其上,美,是一种难以诉说的柔软之美。那一刻,柔软的月光,仿佛散发着阵阵蛋糕般的馨香。
月光,从最高处,渐次下照。这个过程,也美,似玉女宽衣,缓缓地,将淡红淡黄的纱衣,垂垂褪下。
月亮,渐渐升高。月光变白,岭上月光,如白银泼洒;顺坡而下,则如匹练悬挂。岭顶,浑然一白,汪汪洋洋。凝视之,白亮亮,在流淌,在涌动,在膨胀;那份亮度,如同银锭碰撞发出的音响,给人一种叮咚鸣珮般的金属质感。
月上中天,月光的明亮,抵达了极致。
月更亮了,天更高了。那颗月亮,高高地悬在岭顶,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凝滞不动了。这时,吸引人的目光的,除了月亮,还有那更高更远的碧蓝夜空。几乎所有的星星,都被月光的明亮遮蔽了,都不得不隐身了,但总有几颗星星,莹莹闪烁在那儿,倔强地与月光争辉,抑或者说温情地陪伴着月亮。
它们,是寂寞嫦娥,燃起的几盏灯火吗?
夜空的蓝,是一种幽深的蓝,蓝得杳渺,蓝得幽幻,禁不住让人浮想联翩,想到时间的深远,想到高空的深厚,想到那些难以琢磨透的种种形而上的理念、思想。或许,天空的那颗月亮,就是照亮人类,不停探索的一盏明灯。
偶或,天空中,忽然飘过一片云,一团云。悠悠地飘着,像一艘魔幻的船,载着月光,载着观赏的人的无端的联想,向远方逸去。有时,一团云落得很低,就仿佛是从岭顶掠过,我无端地猜想:那朵云,一定会化作雨淋淋的。
月出惊飞鸟。月出,是否一定会“惊飞鸟”,我没有亲见。但月光亮到极致,是一定会“惊飞鸟”的。
那个朗月的中秋夜,我站立村口,遥望西岭,是经常看到一两只鸟儿,一飞冲天的。冲天的过程,不断发出“嘀啾,嘀啾……”的鸣响,那声音,嘹亮、锐利,在宁寂的夜空下,惊心,亦惊艳。偶或,也会有大群的鸟儿,霍然飞起,飞向茫茫的月光里,直到被月光完全吞没。不过,它们在月光中飞翔的姿态,也确然是美——斑斑黑点,背翼生光,飘逸灵动,如激情燃烧的一颗颗灵魂,如翩跹起舞的一只只精灵。
月西斜,渐西,渐沉。
西斜的月,色彩也在发生变化,边缘开始洇出,微弱的黄,微弱的红。月色不再白亮,渐趋朦胧,朦胧的月色,使西岭润上了一层蛋糕般的柔和。整个西岭,似乎被一场浅红色的梦境,弥漫了。
这是另一种美,这种美,顿然使人心,变得柔软下来——一种催人欲睡的柔软。
每到此时,我就想:我该回家了。带着一颗最柔软的心,带着这中秋夜一夜的美好——回家,做个更美好的梦。
梦中:梦见一个更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