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一名“秀才”——在那个贫穷而落后的山区里,这是对读过几年书的人的专有称呼。因为爷爷“有文化”,就被村里人推举为老师,教山里的孩子认字、读书。
一间教室,几张桌子,墙上挂着一块木板,这就是学校的全部家当。爷爷是学校里唯一的一名老师,理所当然地兼任了校长一职。山里的适龄儿童不少,来学校上课的却不多。大多数父母都认为,让孩子呆坐在教室里,远不如帮大人多打几捆猪草来得实惠。
看着教室里孤零零的几个学生,爷爷觉得不是办法,他一家一户地去动员,告诉村民读书识字的重要性。村民们嘿嘿一笑:“俺觉得读书没啥用,你倒是读了书,不也还是一个农民?还得老老实实地种地?”几句话,把爷爷噎了回来。
尽管学生少,爷爷上课却一点都不马虎,他极其用心地对待每一个学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知识全部传授给他们。当班里的孩子第一次写出一篇作文时,爷爷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然而,来学校上课的学生还是越来越少。村民觉得,坐在教室里的孩子没有任何收获,在家干活的孩子却替父母赚了不少钱。村民只看得见眼前物质的利益,看不见那些浸润在精神里的长进。爷爷苦苦劝说,却没有任何作用。本就不多的学生一个一个地减少,直到不剩下一个人。爷爷独自一人站在讲台上,看着那间小小的教室,突然变得空旷。
有很多角色是相对存在的。比如,没有了学生,也就不存在老师或者校长。按常理,爷爷应该继续去种田,或者做其他买卖,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上,养家过日子。但是爷爷却没有。他仍然每天按时去学校,每天站在那里上课——面对空无一人的教室。课余时间,爷爷就坐在教室外面读书,他读得很投入、很大声,每一个路过的村民都能听见,每一个路过的村民无不投来异样的眼光。
有人说爷爷读书读傻了,变魔怔了;有人说,爷爷习惯了教书匠的生活,不肯再下苦力了;也有人说,爷爷想当校长想疯了。不管村民怎么说,爷爷从来没有辩解。白天的时候,他去学校上课、读书,晚上他会找一些零活来做,赚点钱维持生活。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终于,学生又一个一个地来到学校,并且越来越多。因为村民们发现,很多他们不懂不会的东西,爷爷竟然都懂都会。更神奇的是,爷爷之前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他和村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遇到。有一年,田里已经结了穗的玉米秆突然开始发枯发黄,这是罕见的事情,村民们都束手无策。眼看着就要颗粒无收,爷爷翻了几天书,最后买来农药调配,喷洒几次之后,玉米秆全部返青,村民们如愿获得了大丰收。
面对村民们的感激,爷爷摆摆手说:“这不是我的功劳,这一切都是知识的力量。书本里有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只要你认真去学习、去发现。”
后来,在爷爷的努力下,山村里培养出了一些优秀的孩子,他们走出山村,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曾经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后来也增设了几个班,增添了几个老师,终于像一所真正的学校了。
曾经有人问爷爷,当初学校里一个学生都没有了,爷爷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爷爷说:“正因为空无一人,我才要留在那里。我站在那里,是想告诉人们,学校是不可少的一种存在。如果我也走了,学校会真的变成空无一人。”这是爷爷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也是最后一次回答。
关于爷爷的故事,我是从父亲口里听说的。我没有见过爷爷,我只看过一张关于爷爷的画像。偌大的教室里,一个年轻人执着地站在那里,虽然只有一个人,却没有丝毫的孤独感,因为那个年轻人的双眼里写满了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