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菜板上竖着切成两半的糠心萝卜,我故意取笑母亲:“这回你还敢夸口?看萝卜都糠成啥样了。”
“谁说萝卜糠,好着呢。”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态,必定暗藏猫腻。
等父亲走出厨房,母亲压低声音说:“别再说这萝卜了,没看你爸正在生闷气嘞。”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更想知道其中的原委,见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事样”,母亲扭身关上身后的厨房门,笑着悄声往下说:我在家里洗涮碗筷,整理卫生,一时忙不过来,就让你爸去买萝卜,结果就买回来这些跟吃饱的小肥猪娃似的糠心大萝卜。说他,不服,还说我让他挑拣好的买。经常买菜的人,谁都知道个小的萝卜瓷实、新鲜,就少交代一句买小的……
想想也是,几十年了,我还真没见过父亲独自到菜场买过菜。到家门口超市买菜,母亲来去自由。到离家远点的批发市场,方向感不强的母亲就得让父亲跟着,充当导航仪和搬运工的角色。站在离菜摊不远的店铺前,等着爱挑三拣四、货比三家的母亲慢慢挑拣,慢慢地与小商贩讨价还价。听到母亲“老头儿,给钱”的指令,父亲麻利地算钱、付钱。
偶尔,我也会纳闷,60年代名牌大学毕业的父亲,一生从事建筑设计的高级工程师,是怎样与初中毕业的母亲相濡以沫,风风雨雨走过半个多世纪的?打我记事起,家里家外从没见过父亲母亲手挽手并肩前行的瞬间。每次都是个高腿长的父亲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瘦小的母亲在距离父亲十几、二十几米的后面紧跟着。离得远了,时不时回头的父亲会停下来等母亲。离得近了,父亲又大踏步地继续前行。这样的距离和画面,持续留存在我的脑海几十年,从未改变过。
我很少见过父亲在母亲面前动怒,尽管有时母亲的唠叨让我们姐弟三人都为他鸣不平。而母亲呵护起父亲,又是那样的无微不至。无论在家里忙着什么,只要父亲出门,母亲总会疾步冲到门口,帮助父亲整理衣服,掸鞋子上的灰尘。此时的父亲,一动不动,任凭母亲拉拉这掸掸那。偶尔还会微蹲身子,让个矮的母亲整理起来不那么费力。
温馨舒适的卧室里,父亲静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翻看报纸、杂志,同样戴着老花镜的母亲,就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床尾,拿起锉刀,专注地修剪父亲无暇顾及的手指甲、脚指甲。
阳光充足的客厅里,父亲仰坐在摇椅上打盹。母亲就会手脚麻利地拿出理发工具,给半睡半醒的父亲理发。“省钱、省事,好得很。”父亲高规格的盛赞,给手艺不咋样的母亲增添了炫技的底气,退休后的父亲再也没有进过理发店。
我一度为他们如并肩生长的“连理树”一样和谐相生的安然姿态而感动。
看似淡然无味、缺少激情的生活,早已在父母间留下如水一样的亲情。那看不见的爱,也早已融进父母的骨髓中、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