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进菜场,见“三嫩”陆续上市。这不禁让我念起儿时在老家,母亲夏天为我们煮“三嫩”的日子。在我儿时的山区老家,除三顿主餐外,偶尔也会有“香嘴”的美食:干炒的胡豆、花生、南瓜籽、苕糖果,在火灰里烧熟的红薯、洋芋;用水煮的,就是嫩黄豆、嫩花生、嫩苞谷,乡人雅称“三嫩”。
每年大暑前后,地头黄豆棵子上,毛茸茸的豆荚胀起来,一颗一颗的籽粒极为明显;埋在泥土下面的花生果,外壳已经布满顶针样的麻格子,里面的花生仁皮稍微泛红;苞谷棒子上的缨须枯萎变色,撕开外壳,苞米饱满,能掐出浆汁来——这当口的豆荚、花生和苞谷,就是“三嫩”。这时节采来煮食,味道和口感才是上佳。若采摘过嫩,吃起来里面一包水,也没有丁点儿粮食的香味;如采摘过老,则嚼不动,且不易煮熟入味。俗话“不嫩也不老,公婆都说好”即是。
我母亲就能把采摘“三嫩”的时机拿捏得很准。看地里的黄豆叶子有点儿泛黄时,她就用手捏捏豆荚,即知豆子熟了几成;长在地底下的花生果,也不用把花生拔出来,只看藤蔓的成色,就知是老是嫩;苞谷也用不着把苞谷棒子的外壳撕开来看,仅凭其外衣颜色的深浅或干湿,便可断定可不可以用来煮嫩苞谷。
那时的乡下人,煮“三嫩”很简单。把毛豆角(嫩黄豆荚俗称毛豆角)或嫩花生、嫩苞谷采摘回来,包括嫩苞谷都不去壳,洗净后放在掺了水的铁锅里,放些盐,用小火焖煮到适当火候,就可捞出来食用了。但“三嫩”必须当天采摘当天煮食,如果存放到第二天来煮,那就完全没有了鲜味,且口感也会差很远。
那些年,农民能把三顿主餐吃到头就算不错。吃“三嫩”只能是偶尔地尝鲜,不可能想吃就吃。所以吃的时候,并不是“三嫩”同时上桌,而是这次吃毛豆角,下次吃嫩花生,再下次吃嫩苞谷,且每次数量有限。至今仍记得,每当热气腾腾的毛豆角或嫩苞谷出锅时,我们几个小孩子,闻着香气就一拥而上,大抓一把就开吃,也不怕烫手烫嘴。那时缺盐,“三嫩”大都只好用清水煮,但嫩苞谷的香糯,嫩毛豆角的奶香,嫩花生的软面,美滋滋的乡土味道仍然挡不住,吃一回就会挂心一整年,时时念着等着第二年的“三嫩”季。
多年后,时代变了。在季节里,城里餐馆都有“三嫩”作为小吃配送,街头摊贩也在叫卖“三嫩”。但城里的“三嫩”,都掺有各类香料,很难吃出粮食的本味。因此,每年夏天,城里开始出现“三嫩”的时候,我就会同家人回到老家去,饱一次乡村“三嫩”的口福。每次一到家,母亲就知道我“好这一口”,即去地里采摘些毛豆角、掰几个嫩苞谷、扯点嫩花生回来,忙着给我们煮乡土味的“三嫩”。有时煮毛豆角和嫩花生的时候,我还叫母亲不用放盐,就想吃吃当年那种原味。当热腾腾的“三嫩”即将出锅时,我仍会像儿时那样,傍在蒸汽缭绕的土灶旁,徒手抓起还烫手的毛豆角……这滋味,还是我儿时的那种。
母亲告诉我,现在庄稼都种得好,“三嫩”已被当作农家的普通零食,随采随煮,随煮随吃。看电视或夜里乘凉时,剥几只毛豆角,吃几颗嫩花生,啃半截嫩苞谷,那光景闲适着呐。写到这里,我又抑制不住想回老家吃“三嫩”的冲动了——故乡那绿油油的土地上,黄豆已胀荚,花生已饱满,苞谷已出须,正是吃“三嫩”的好时机——料想老家飘飘绕绕的炊烟里,又是“三嫩”满院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