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下连时，他被分到了团机关警卫排。警卫排，肯定成天开枪射击擒拿格斗。一想到这些，笑就抑制不住爬满了脸。

“到沙岭子种菜去。”第一次参加排务会，排长指名道姓地给他下了这样的命令。

笑，僵在脸上。他脑子一片空白，嘴上嗫嚅。排长望了他一眼，说，“有问题吗？”他起身，立正，大声回答，“没有！坚决服从命令！”

第二天，一辆敞篷东风牌汽车，将警卫排拉到离团部60多公里的沙岭子。车一停稳，排长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指挥着拿背包、扛锄头、背肥料。排长指着低矮的平房说，“目标：平房；课目：种菜！”

翻地、点种、施肥、覆土。三天后，十几亩空地全都种上了菜籽。

“今年种的是新品种玉青一号，团机关过冬的蔬菜，就全靠你了。”整队完毕，排长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辛苦你啦，有啥情况及时向排里报告。”“轰”的一声，汽车冒出一缕青烟，离开了农场。

望着眼前空旷的菜地，他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失望。从神枪手到种菜手，这中间应该是隔着很长很大的鸿沟，自己咋就一下子穿越而至呢。在他的设计中，他应该是一名神枪手。他看过的一部电影里，主角就是一名神枪手，打起枪来百发百中，他觉得那才是军人该有的样子。没承想，连枪都还没摸热，自己却成了穿着军装的“农民”。

“管他呢，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还是得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才行。”这么想着，他扛过一把铁锨，走向菜地。

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向北。巡查一圈，回到原点。他惊奇地发现，十多亩菜地，每一块垄起的菜畦居然都是直线，像极了大通铺上排列整齐的内务包。一瞬间，他的目光被眼前的线条牢牢吸引，脑海里已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硕大饱满的一棵棵白菜，挤挤挨挨地长满大地。那白菜，横平竖直，如接受检阅的队伍。

一个人的时光，被菜地填满。看着地里冒出的幼苗嫩嫩绿绿，看着畦畦田垄被层层翠绿填满，看着风吹过菜地时绿叶起舞摇曳，心里的那幅画面，不时涌上他的心头。

天不亮，他把军装叠好，轻轻放在行军床上。领章帽徽，在微弱的灯光下闪出红亮。穿上作训服，头戴草帽，扛起锄头，他给自己喊着“一二一”，齐步走向菜地。

“每亩不超过4500株，行距控制在40厘米。”他谨记着排长的教导，用标记在锄把上的刻度开始间苗。一边间苗，一边心算，“一亩4000棵，10亩就是40000棵。”乖乖，咋恁多呢。这么一想，他忽然就觉得，这地里的菜不是普通的菜，分明就是自己手下的一个个兵呢。

再侍弄菜苗，他有时便会发出轻声的训斥。“你看你的站姿，哪还有如松的精神头？”“你又光吃不长进了吧？”钻菜地，他一蹲就是大半天，三餐变两餐。“挺好的，一个人做饭也怪麻烦的。”他安慰自己，“还好，排长留下了不少的压缩饼干。”

“嘎、嘎”，天空传来一阵叫声。他抬头，望见一队大雁正越过清水河，缓缓向南飞去。起风了，秋来了。他知道，是骡子是马，该是拉出来蹓蹓的时候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他知道，还有两天，排长就会带人来收割。他当然知道，排长这次来，肯定不会检验他的军事训练成绩。只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全部实现。五公里徒手越野，他自测成绩良好。单双杠，他能顺利完成练习。齐步正步，他走路都在练，肯定不落全排后腿。军体拳，更是每天凌晨不可缺少的训练项目。他对自己说，“既然来当兵，就该有个军人的样子。”

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随即，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他披起雨衣，抓过手电筒就冲进雨帘。他清楚，清水河一旦涨水决口，十几亩菜地就会荡然无存。

到河边一看，果然发了洪水。河水裹挟着树枝草皮，翻滚而下，不停冲刷河岸，发出巨大的咆哮。站在岸堤上，能明显感觉到一阵阵的颤抖。他甩掉雨衣，抱起地里的一块块泥土，抛向河堤……

第三天一大早，排长带来了十几辆汽车。从车厢里跳下，他们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情景迷住了。大片的菜地里，每一棵硕大的白菜身上都束着一根稻草，像训练的战士腰间扎着的武装带。尽管叶片被雨水击打得支离破碎，但依然昂首挺立，像坚强的士兵，整齐地站在地垄里。

装满白菜的车队，一字排在青水河岸。排长摘下军帽，士兵分列两旁。他们的面前，有一座崭新的坟茔。墓碑上，刚劲的魏碑字体写着：“吴志宏烈士之墓”。

“敬礼！——”排长一声令下，岸边的士兵齐刷刷举起右手，向墓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