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敦颐的爱莲说出,谁还会轻易地说自己不爱莲呢。余光中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在《莲的联想》中说,“已经进入中年,还如此迷信∕迷信着美∕对此莲池,我欲下跪”,余光中欲跪的莲池,沉淀着人到中年仍然葆有着对美的迷信。
其实不只是余光中,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一直有着关于莲的联想,联想中的一缕莲香给予我们四时的温暖。那是诗人目光穿透莲池瞬间的联想,“诺,叶何甜甜,莲何翩翩∕你可能想象∕美在其中,神在其上”“我在其侧,我在其间”那不只是诗人的忘我,也是我们不舍的目光,是我们心中一个执着的梦。
我生的小城中有一片湖,藏于闹市,湖水倒映着俗世的繁华与喧嚣。湖的一隅,有一方莲池,安安静静,任由楼影山色倒映,天光云影徘徊,静谧唯美,那是深邃含情的湖的眼眸。
春日午后,阳光清澈,莲池仿佛一面打开天堂舷窗的平镜,柔媚的桃红柳绿迎春黄,都映在莲池里,透明而又神秘。走近莲池,你也在池中看到了自己,一样的春光明媚。池底的水草青青,摇曳着,仿佛是镜中透雕的暗纹。蓝天如洗,白云团絮,曼妙舒展的身姿,在莲池中徜徉,又好像要浮出水面般。莲好像是静美光影盛宴中的缺席者,嫩叶如迷失在天堂的天使,一点一点粉绿浅黄的淡影,在浅褐色莲梗的牵动下,浮在湖光云影里,像初入厅堂的新嫁娘,对着眩目满池的热闹含羞不语,水样的娇羞妩媚中,是莲该有的清纯明净。
夏天,莲池满溢着喧闹和快乐,我们的莲香,伴着快乐欲飞。江南采莲时节。欲飞的是鱼戏莲池的喧闹,“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鱼在莲叶间游来游去,风中的莲叶也在顾盼,在伴着鱼儿的快乐。南塘可采莲,采莲女的快乐惹起满池荷风哗然,人没于莲花莲叶中,快乐中的一低头,竟也惹起采莲女清澈如水的思念,思念莲池的某个夏日,思念莲池边的一次偶遇吗。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已是秋天了。采莲归来的渔舟满载着快乐,浣衣归来的女子看见莲随舟动的快乐,该是一脸的羡慕吧。深秋的天气在清冷中残留着一点温暖,像极了林黛玉的性情,她说自己最不喜欢李商隐的诗,却无端地喜欢“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深秋的莲池,天空一片阴霾,迟迟不肯散去,霜竟然也来得迟了。微雨淅淅沥沥,一片错落有致的声响停在枯荷之上,更兼一番清冷,残留在心里的,是李商隐雨夜怀人的暖,还是林黛玉一声轻叹中的冷,心境如此,其中的冷暖是诗境,也是禅境。
我偏爱冬日枯荷,爱看它映在冬日莲池的白水里,深深浅浅的灰色,莲影有着木刻版画般简洁的线条,黑白灰三色的单纯与调和,是一种葆有生命本真的静谧。爱看它孑然独立的身姿,那种弯曲、折断的残枝枯荷,其形如鹤,如饮啄水中的鸟的黑白剪影,是一份穿越寒冷的灵动的唯美。看吴冠中的《荷塘》与《残荷》时,我常想,这几茎枯残的荷枝是否能经历几番风雪和严寒,留得一茎残枝,在春雪消融中,守望明媚湖光里泛出的一点淡淡莲的新绿来。
夏天,作枯荷想,有些不合时宜。而在盛夏,联想到一池,或是一纸枯荷,又是别有意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