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很古了,却还不老。应了它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名字——寿春。它高寿却青春,从曾经的楚都变成了如今的县城,虽说建制低了,但王城的气度深入这座城的土地、刻入城民的骨髓,代代传承,延续至今。古城里的居民安安泰泰地守着城、爱着城,把城里的一街一巷、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精心看护着,更别说古城东北隅的那座岛了。
古城人管那座岛叫鸟岛。东北拐角塘里冒出来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沚,上头密密匝匝地长满了树木,四周被茂密的芦苇护着,数千只白鹭栖居于此,被冠为鸟岛。据鸟类保护协会的专业人士说,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古城,能有这么多鸟在此聚集,堪称奇迹。
有朋自远方慕名来看鸟岛。友临时,恰逢雪落古城。踏着松软、洁白的步道,朝北缓行。城墙东北拐角处,有一座小山包样的建筑,这是著名的古代水利工程——月坝。古城现存两座月坝,一座名为“崇墉障流”,还有一座略小一些的月坝,在城墙的西北拐角,名曰“金汤巩固”。月坝是古人排除城内积水的古城涵,它能避免内河积水成灾,并消除外水倒灌的隐患。平日里,城内污水顺涵洞排出城外,流入护城河,注入东淝河;洪水来临时,涵洞则自动关闭,即便是洪水水位接近城墙的高度,涵洞也不会有洪水倒灌进城里。神奇的是虹吸原理使洪水即使高出城内地面,城内污水也一样能够排出城外。据地方志记载,自1573年明朝万历元年,古城月坝建成后,即便城外洪水滔天,城内也能安然无恙。友人说,她看过一张古城空中俯瞰图,图中,寿县城宛如浮荡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我记得那场大水——那年最高水位线海拔24.46米。当时古城门用土填闭,城外洪水凶猛、白浪滔天,而城内无积水、内涝。洪峰来时,城内的人甚至能坐在城墙上伸腿濯足。与古城墙共同缔造了御洪奇迹的月坝,被水利专家誉为水利科苑的一颗明珠,成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典范。与友人一同绕着月坝行了一周,探首望向月坝内看似平常的旋梯,雪花探秘似的飞旋而下,落在坝底的水中,随即融入水中……
从月坝逐级而下,雪中的鸟岛如一朵莲花绽放在熙春公园的水塘中。鸟岛看似无奇,仅一个足球场大小,岛上是茂密的树林,却是几千只鹭鸟的栖息地。当年,改造拐角塘的市政工程队在此清淤时,古城居民怕施工队惊动鹭鸟,居然像看护自家孩子似地守在这里,自发地保护着鸟岛和鹭鸟,直至工程竣工。后来,政府在古城墙的另外三个拐角处,建造了文峰、延寿、清风公园,并效仿拥有天然鸟岛的熙春公园,在那三个公园的水域上分别建了三座人工岛,邀鸟来栖。
古城东街,有片名胜古迹,乃明清两代寿州州署所在地,现存的谯楼为明代所建,拱券甬道若城门,楼后有水台一座,清康熙年间重修,在水台旧址上建熙春台,那高达五丈的高台,似在俯视城中。道光年间,熙春台上又建了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子,亭的四角均有石柱,靠南的石柱上刻有一联:“霞布星罗,天开寿域;花明麦秀,人乐春台。”此联不仅描绘了古寿州秀美的春景,更是巧妙地嵌入寿州的古名——寿春二字。我们来到水塘边,与鸟岛隔水相望。密密匝匝的雪花纷纷扬扬,音符般从苍穹飘落。那一刻,除了我与友人的脚步声,四周阒无一人,偶有梵音自公园南侧的报恩寺传来。鸟岛披上了雪的羽纱,美得令人惊叹。侧耳倾听,除了簌簌的雪声,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不知过了多久,冷蜇痛了我。我望着友人,她静穆地端望着鸟岛,相机挂在胸前,我这才挪了挪脚步,揉了揉冻僵的脸颊,问,到了目的地,你怎么不拍照?友人说,这是镜头无法定格的美。我又生出另一个疑问,为何选择天寒地冻时来看鸟岛?她依旧凝望着鸟岛。我揣紧疑问,也望向圣洁的鸟岛,仿佛看见一只白鹭从鸟岛飞出,绕着水面盘旋了几圈后,立在塘中的残荷上,如身着一袭白衣的古人,独伫孤舟、沉吟不语……
这座有着5000年人类生活史,3000年建城史的古城,关于鸟岛以及更多的奇迹,皆源于先民“于自然无所违”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