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友人问我:“姓史单字名徽有何寓意?”我的回答既简单又干脆:“只缘生于安徽淮南。”友人愕然不解,惯悉二哥(我的尊称)乃盘锦人,何来淮南?欲知故事原委?还要从60年前说起。
1958年,那是一个桃花盛开,枝叶繁茂的春日。父亲所在的东北建筑工程公司(沈阳),突然召开会议,下达支援“三线”建设急令,要求全处南下,直奔入皖。当时的去向是安徽建筑公司第四工段(淮南)。由于出行甚急,父亲是从沈阳随队直接入淮,来不及与刚刚完婚的母亲(在盘锦生活)打个照面。父亲入驻后,按地址给母亲发了信。是年秋季,未入学堂的母亲,手持父亲的信封,依址南寻,逢人便问,蚌埠转运,下了汽车坐三轮。当母亲只身一人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特别是父亲单位时,大家无不夸奖母亲了不起。生活稳定后,组织上为辽宁籍职工建起了平房,家属区便是现在的洞山。父亲常年在洞山、九龙岗一带忙于基础建设,母亲在作业队,做些种菜、植树、打扫卫生等杂活,旨在服务主业。
1959年秋,在淮南洞山工程四段的职工平房里,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那便是我。时值国家困难时期,物资极度匮乏。得知我出生,与母亲同在作业队的淮南姐妹们送来了蛋和面。你可知道?那可是在一枚蛋、一把面就能决定生死的特殊时期啊!虽物少可数,但那分明是淮南人的情和爱。
因营养不及,母亲很快断了奶水,襁褓中的我只好以米面代奶。为保证我的健康成长,父母把每月仅有的米面省下来供我吃,他们多以淮南当地工友送来的蔬菜为辅助。因为哺乳期太短,大量的非奶主食喂养,我两岁时便得了脾病。其症状是多种功能失调、不知饥饱、食而即便、腹胀等,见状母亲马上抱我去医院。大夫说西医没什么好办法,找找中医吧。这可急坏了母亲,据说多有同类病的婴儿夭折于襁褓。正当母亲束手无策之时,同队的淮南大姐说她认识一位老中医,说罢就带着母亲抱我求医。大夫经过把脉研判,确定病根缘于脾后,说:“怕疼吗?”母亲说:“命已旦夕,疼又何妨?”接着大夫在我的手脚处扎满了银针。拔针后不见半点血滴,溢之皆为黄水。连扎一周,我的病情明显好转,母亲喜极而泣。
我三岁(1962年)时,因祖父多病,家中强烈要求父母辞职。作为长子的父亲只好向工会申请。当时父亲已是业务骨干,工会当然不允。经过多次谈话,组织上终于批准了父亲的报告。父亲带着无奈和不舍,含泪告别淮南,告别了朝夕相处的工友,返盘归乡。
故乡是可以让游子尽情流泪和安放悲伤的地方。60多年来,父母已从淮南会战时的谡谡如松的青年,变成了年近九旬的耄耋老人;我也从三岁的婴儿步入杖乡之年。这些年来,我一直找机会带着父母重返淮南,见见那里的亲人,亲吻那片曾经让我和父辈怀揣梦想,终身思念的芳华之地。因求学、成家、入仕等综合因素,一直未能成行。但对亲人和故乡的思念一刻也没有淡薄。在城市如林的广告和铺牌中,每每看到淮南二字,仿佛见到了亲人,无比亲切。对淮南的感情可谓褚尽墨枯,难述所怀。上了年纪后,重返淮南寻亲的渴念越发强烈。
2019年退休后,我在诸多要办之事的序列表中,把赴淮排在了第一位。正当我与父母满怀喜悦,准备前行之时,一场肆虐的疫情迎面而来。我们只好搁浅计划,等待疫情结束。在难耐的等盼中,父亲的身体日渐衰微,不幸罹逝。
2024年4月19日,把父亲的骨灰入土后,我调整好情绪,带着父亲的遗憾只身踏上了赴淮的列车。到达淮南后已是傍晚。我不顾外边的大雨,衣鞋均已湿透,匆忙寻找着我要去的地方。我去了洞山街道,工作人员已下班。因行前疏误,不料未来两天是双休日,行程又不许我滞留。在觊望得到官方信息无果后,我独自徜徉在大街的人行道上,绿意茏葱,雨水和夜色全然不觉。见人便问:“这里是洞山吗?我是洞山生人,60年前的洞山是什么样子?工程四段还有吗?”多数受问者都答:“这里就是60年前的洞山,早已成为淮南城市中心,至于你说的工程四段是否存在不得而知。”
雨还在下,我站在市街的广场上,极目四望。60年前的过往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列列低矮潮湿的平房,破烂不堪的工段办公室,早已斑痕难觅,成为历史回忆的影像,父母故事的残篇……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灯光璀璨的现代都市。是呀,街净如镜,坦可通衢;玉兰辅荫,香樟蔽道;闾阎相望,桑麻翳野,人们的幸福感不言而现。夜阑雨凉,一天的劳顿、陟遐、抖瑟、饥饿一并涌来,我来到一家酒肆,点了两道小菜,温上一壶小酒,解乏、充饥、闲聊兼之。临别前,年轻老板的一句话让我动容。“今日之宴虽是你买单,权当我为你备的饯筵。”看出了故乡人的水准和情怀。
第二天我来到了淮南老火车站,离开车尚有几个小时,我用余下的时间逛逛龙湖公园,充分利用上车前的有限时间把未逛的街道尽量延伸。
二十几个小时的短暂盘桓,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只是皮毛,但60年积淀的感情弥足珍贵。列车徐徐而动,隔着玻璃,延颈企踵,望着这座城市,我的眼泪瞬间而出,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触油然心生。
你要让我说,这座城市哪儿好?我会告诉你,她给了我生命;你要让我说,这里的人们哪儿好?我会告诉你,他们能让我活下去,而且给了我挥之不去,终身难忘的回忆!
淮南,你永远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