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诗桐
作为作家丁小龙的同龄人,在阅读他最新的中短篇小说集《渡海记》前,我有着特定的期待视野,即在当代文学不断演进的过程中,青年作家会以何种方式关照世象,参与小说的创作与生产。
通读小说集的10篇作品后能够发现,作者对当下人们的物质困境和精神迷途进行了聚焦。人口老龄化加剧后,老年人孤独的生存状态;社会转型期都市化进程加快中,青年人离乡后的困惑;在爱情漩涡里,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农村妇女都无法辨清方向、找不到出口的迷惘。作者采用悲悯的视角,深入芸芸众生的内心世界,历经时间之河,人生之海,描绘他们的挣扎与困窘。
如同鲁迅的鲁镇、沈从文的湘西、萧红的呼兰河,延续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乡土叙事传统,作者以“孟庄”作为精神原乡,抒写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经历的孤独、死亡与救赎。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面对着社会的变迁,有的选择主动离开,有的被迫离开,但他们与孟庄的内在联系,精神纽带却从未隔断。《天涯倦客》中,德明老人和他的发小兴旺年少时一同离开孟庄,归来时却只剩下德明一人,他不断面对着友人、亲人、爱人的离去,“他以前认识的很多人都已经死了,变成尘土,不再被人提及,而眼前的这个新世界也容不下他这具空皮囊。”作者敏锐地捕捉到了,在城市化加快的进程中,人口迁移所带来的人去村空的现状及人们的心理状态,“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把老人和孩子都撂在家里。”《净土》中,三代人中的每一代都面临着离去,都誓要远离孟庄,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北冥有鱼》与《少年骑士》中,“我”同样向往着去往更宽阔的世界生活。可回过头却发觉,他们不可能真正远离孟庄,死亡将他们与故乡紧紧相连。
相比于现实中的生活困境,认为只要逃离某种生活、某个地域,便能获得解脱的理念,似乎更加束缚着人们,而成为一种心魔。《地下方舟》里,当东升终于得以离开白鹤滩,那个在地下世界里谋生挣钱的地方后,随之而来的并非生活的坦途,反而充斥着家庭中亲人之间的各种纠结。《浮士德奏鸣曲》的张天问,立志要远离孟庄,仿佛只要离开那里,便能获得成功,“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出人头地,让父母脸上可以有光。后来,他慢慢地实现了自己当年的诺言。然而,当他重新回到孟庄时,却发现自己过去追求的或许只是一场幻梦。”他成为了孟庄的第一个博士,第一个大学教师,第一个到过欧洲的人。可到头来,他却并没有获得快乐,反而在对弟弟的愧疚中,不断浮沉。《净土》中俞满年曾和弟弟一起发誓离开孟庄,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可当他终于来到城市生活却发现,“这座城市,容不下眼泪与痛苦”。唯有当他理解了儿子的苦楚并决定与他和解时,才会豁然开朗,“这心才是他们共同的家”,他也因此而得以看到了黑暗中浮光。《万象》中,在城市里长大的苏葵曾梦想着离开县城,而表妹莉莉则更向往城市生活,希望远离乡间。她们甚至会通过“换身”的游戏,交换名字与身份,逃离自我,可人生无法互换,苏葵终究还是无法摆脱情感的挣扎。
作者以海喻人生,而他并没有真正见过海。事实上,这片海是人生之海、艺术之海,是每个人,每个写作者需要横渡的心海,从而也成为了这10部单独成篇的中短篇小说的母题,即唯有跨越心海,才能抵达彼岸,获得救赎。